莆田江湖:世界洪门的前世今生
□林春荣
江湖存在于社会之中,社会上有一个永远的江湖在岁月的烟尘里若隐若现。或许你已看过,血雨腥风中尽显江湖的峥嵘,刀光剑影下也显江湖的残酷。或许你从来没有见过,风平浪静中看不出江湖的险恶,岁月静好里听不见江湖的呻吟。无论你见过或是没有见过,江湖就在你的身边,你就在江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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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永远有一个老大,不论社会风云如何变幻,不论多大的暴风骤雨,不论多少飘忽不定的阴晴圆缺,只有寻找一个老大,只有认定一个老大,你就知道有个江湖,一个与整个时代千丝万缕的江湖,就在你的眼前,就在你的心中。
在我翻阅所有历史资料上的莆田,或者在野史杂记趣谈中寻找的莆田,在这些旧纸堆里,我发现一张江湖的面孔,那应该是莆田江湖第一个老大,他的名字叫陈洪进。
江湖显现于乱世,只有乱世才需要有个老大,以一呼百应的影响力与号召力屹立在江湖的浪尖上,以他江湖一样辽阔的胸怀容纳一个时代的风起云涌。陈洪进生于五代十国的乱世,公元914年正是朱温夺唐改朝,以匹夫之勇占据整个辽阔的庙堂,天下诸侯大乱,出现了一个兵荒马乱的乱世社会。正是这样一个四分五裂的社会,才让这个仙游枫亭的少年,醉心于刀剑,执意于英雄的情结,一生的执着为了心中的英雄梦。从一个军阀部队中下层军士,凭着一身武艺与勇敢,在纷纭众生中脱颖而出,挤身于中军帐上。拥有福建半壁江山的留从效,这个教父级的军阀,非常赏识江湖义气浓厚的陈洪进,南唐保大七年(公元949年),陈洪进升任统军使,掌握相当于一个军的兵力,成为一个乱世中的高级军官。
深谙江湖之道的陈洪进,在四处征战的生命历程中,结识了一大批同样有着江湖习气的中下级军官,在血与火的战争中,以命相交,以身相许,结成一个庞大的江湖。在教父留从效去世后,独擅军权,并于宋乾德元年(公元963年),独据泉、彰两州,成为称霸一方的土皇帝。
历史在这个时代有了一个巨大的转变,赵匡胤陈桥兵变,建立宋朝政权。陈洪进,这个游刃于江湖之险境多年的老大,明白凭两州弹丸之地,无论如何是无法抵抗大宋帝国的南下征服。宋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陈洪进将彰、泉二州及所辖14县正式纳入宋朝版图,避免了半个福建陷入战火之中。
正如电影《教父》中借教父马兰·白兰度之口说出江湖之人的成功之道,一实现自身价值,二尽力帮助家人与村人,三尽力帮助善良的人,四为族群发声,五贡献社会与国家。一个时代教父级的老大陈洪进几乎提前九百年,按照《教父》的剧本排练了人生精彩的剧情,他走过的人生每一步几乎都是按照经典“教父”成功的生命历程,他用他的生命演绎一个老江湖限量版的江湖绝唱。
陈洪进,一个封王厚葬的江湖老大,为我们千年的莆田江湖开了一个好头,在此后惊涛骇浪的江湖中,莆田江湖又有什么样的谜局?
也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刚愎自用的宋钦宗听信江湖骗子郭京的谎言,大开城门,让如狼似虎的金兵不费一枪一箭,拿下东京城,大宋帝国半片江山拱手相让,还剩下的半壁江山狼烟四起,赵宋王室疲于奔命,危机四伏。
世居于白塘的李富,是一个深耕江湖二十年的老大,听闻朝廷危在旦夕,心中涌现匡扶正义的爱国激情,立即组织兄弟们自备军械,沿海道扬帆北上。或许有人不理解江湖与政治、与权力有这么近吗?有时候,政治也是江湖,权力也是江湖,说白了,大宋王朝就是江湖老大赵匡胤一番酒话之后,被兄弟们推上皇帝宝座。江湖中人红、黑、白三道皆有,在国破家亡之际,江湖就是政治,江湖就是忠君报国,江湖中人就该保家卫国。李富登高一呼,应者如云,三千义士,抛下了酒肉与享乐,怀抱着抗击金兵的凌云壮志,踏上了长江北岸,在一个叫宋的国土上,浴血奋战。
权术有别于江湖,政治有时与江湖有天壤之别,打了几场大胜仗的李富及其小伙伴们,至死不明白皇帝赵构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直捣黄龙,迎回徽、钦两帝,反而却迟迟不前,丧失了诸多军机,打了胜仗却俯首称臣。老大李富实在看不惯政治家丑恶的嘴脸,干脆辞官回莆田老家,继续当他的老大。在莆田三十年间,开设书院、书堂,尽力资助莆阳学子读书科举。筑海堤、建石桥,李富倾尽全力为故乡留下清风明月的生活场景。
毕竟是江湖中人,当李富听到伤痕累累的伙伴诉说长江危急的战况,他心中的江湖立即浊浪滔天,无法平抑激烈的愤怒,吐血、哭泣,带着对一个国家的牵挂,撒手西去,埋葬在一个向着北方的山坡上。他眺望的北方那个血流成河的江湖是否有他的子弟?
同样是一个横尸遍野的时代,同样是一个血流成河的古城,以坚硬的铁蹄横扫着南宋残缺的国土,南宋都城临安落入元兵的刀剑下。城东一个叫玉湖的村庄,那个久居江湖的著名乡绅,面对国破家亡的危局,揭竿而起,呼应者上千成万,这个“少时大节”的江湖老大,以三十年的家财与义气赢得了无数兄弟的敬仰与佩服。这群死心塌地的刀客们,毫不手软,一刀一人,举得守军片甲不留,重新夺回了兴化军城。
陈瓒,是南宋名相陈俊卿的六世孙,这个一生与仕途无关、与政治无关的乡绅,在民族危难之际,奋不顾身地屹立在抗元的最前面。这个一生从来没有拿过一文俸银的江湖老大,为逃亡的南宋小朝廷慷慨解囊,倾尽家财,拼死抵抗。公元1277年十月,强大的元兵攻入兴化军城,陈瓒已势单力薄,伤痕累累,仍在巷战中重创元兵,最后力尽被擒。陈瓒只说过一句话:绝不降于汝狗。被元兵五马分尸,数千义士一个不留,全都战死。
陈瓒,这个兴化府城隍爷,用他的忠诚与鲜血为莆田江湖拉起一面尽忠报国、共赴国难的赤胆忠心,为莆田江湖注入一脉清澈、热烈、高尚的血统,莆田江湖才在苍凉的天空有着夕阳那样凄美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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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兵占领兴化军,占领莆田美丽的山川与土地,但占领不了莆田人民,占领不了人心。元廷统治者深知莆田人性格之坚,血性之烈,丝毫也不敢放松警戒,以重兵驻守莆田,尽管由于陈文龙、陈瓒的坚强抗击,让元兵付出惨重的代价,为此激起元兵残忍的报复,血洗兴化军城,几乎空无一人,史书中以一句“血流有声”来叙述当时的惨状。而陈文龙叔侄的老家玉湖更是被元兵夷为平地,从地图上抹去玉湖村,抹去玉湖陈的炊烟与鸡鸣。
一个巨大的江湖逐渐浮现在元代的莆田、杀气腾腾的岁月里,那些不甘示弱的陈氏后人,那些血气方刚的莆田男儿,绝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他们的心上早已插上千百把愤怒的利刃,每一次的触动都是一场刀光剑影。他们的身躯每一处肌肉已安上冰冷的刀光,每一遍的触动都是一场血雨,都是一场痛快淋漓的杀戮。莆田即是江湖,江湖就是莆田。
这个辽阔的江湖在元朝凄凉的时光里不时掀起的血雨腥风,足以让天下人记住莆田江湖,记住江湖中人。
元至元三十六年(公元1289年)十一月,江湖义士朱三十五率领一批小弟攻打莆田青山寨。
元至正二年(公元1342年),江湖好手陈一壶率众攻打仙游县城,杀死马知县,县城一度落入莆田江湖。
元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江湖人士陈君信、秦通甫、黄文五等率众攻入仙游县城。
元至正十四年(公元1354年),莆田江湖老大刘立仁率众兄弟攻打重兵把守的兴化府城。
从1357年开始,亦思法杭兵大乱泉州、兴化两府,三方势力交织在莆田大地之上,相互厮杀,一场长达九年的战乱,并没有让莆田人屈服,也没有让莆田江湖消失。反之,莆田侠客,南少林武僧相继涌入莆田江湖,一个更诡异的江湖徐徐在莆田露出顶天立地的身影。一个地方性的江湖始终以家国社稷的名义,进行残酷的民族对决,并以永不屈服的精神与心中的敌人进行历史战争,莆田人的血性刷爆了历史。
或许是莆田人的血液渗透与孕育着儒家思想铿锵的风骨,我们从千年的诗书中领悟了太多感人肺腑的爱国之情。莆田江湖在每一个历史关口,无数的江湖中人以死相拼,以命相换,以一腔浓浓的殉国之情,高蹈着灵魂不屈不挠之舞。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惊心动魄,每一次决战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每一次离家就是永远回家。
1367年的冬天,潜伏在兴化府城的江湖高手,惊现在四个城楼,只见刀光一闪,人头纷纷落在墙边,一支画着壶山兰水的旗帜耸立在古谯楼上。莆田江湖又一次在一个历史关口挺身而出,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告一个腐败王朝的结束。
我不知道那年冬天的某一个夜晚,压抑了九十年痛苦的莆田人是用什么样的歌声来庆祝莆田的解放,一个从近百年的苦难中站起来的优秀族群,个个泪流满面,个个欢呼雀跃,莆田人又迎来了一个百花盛开的科举春天。
一直在黑暗中穿行的江湖,也一定留下了关于莆田性格的胎记,也留下莆田人傲骨铮铮的传说。虽然当年伟岸的哥离开江湖很久很久,但江湖还有哥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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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于江湖。当我仔细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心间有着空荡荡的忧伤,一些爱慕的泪水也一直在眼睛里打转,久久不能平静。那是一种共赴江湖的携手,那是一份同赴国难的悲壮,那是一腔生死相偎的信任。无论时光多长或多短,心心相印,举案齐眉,是一生感天动地的遇见,是一世不见不散的相聚。如今,大地平静了,袅袅的炊烟萦绕着每一个村庄朴实无华的静谧。离去了,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担当。相忘于江湖,也是今生的别无选择。
相忘于江湖。这是莆田归于平静的江湖,长达二百年的新常态,在妩媚的明朝月光里,朗朗上口的读书声,如此优美地穿过卫城、里弄、小巷,沿着木兰溪水向东奔腾而去。一座座在月光里打开幸福生活的村庄,在一盏盏温馨的烛光里,翻书的声音一直皱折着美好的心情。这是一个“文献名邦”的时代,我们的祖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通向科举考场的宽阔驿道,响起民谣般动人的莆仙方言。这是一块“海滨邹鲁”的原乡,我们的哥,我们的弟,攀龙折桂,金榜题名,以一连串引以为傲的数字,让我们傲视群“县”,夺得天下第一进士之乡。
风起于青萍之末。近二百年的平安生活,让这块山青水秀的故国留下无尽优异的往事,至今仍在莆阳大地之上矗立着众多的历史遗存。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迫近了清风明月的莆田,逼近了书香盈袖的故国。
江湖有些消失了,江湖或有些淡忘了,那些陌生的面孔还是有些稚嫩,那些魁伟的身影还是有些浅薄。或许相忘太久了,江湖一时掀起波澜壮阔,在骤然而至的灾难面前,江湖的决心还是慢一些了。
江湖一直还在莆田,只要是江湖就一定有高手,只要是江湖就一定有老大。那个一生奔波传教的龙江先生应该站在莆田的最前列,他是传奇,他也应该是老大,他有四大贴身高手,也有一个数万弟子的巨大江湖。我们已看见他穿梭在刀光剑影中的身体,坚定而又无惧,忙碌而又镇定。当战争进入密集的时段,他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无数的江湖中人汇入这条抗击外侮的战争洪流中。
这也是一场壮烈的民族对决,这也是验证莆田究竟江湖有多深、究竟有多宽。这是一场倭寇投入兵力最多的战争,这也是一场倭寇最疯狂的侵略,也是耗时最长的抗倭大决战,更是歼灭倭寇最多的战争。兴化府城失陷了,莆田人民的心灵有了一个巨大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后来,我们用中国最农历最隆重的民族风俗,以天底下最悲壮的大年初四来缅怀死难的亲人,来纪念为抗倭而壮烈的英雄。后来,我们用中国最漫长的元宵节,中国最多的鬼神来奉祀,来祭典,来朝拜。
面对这史无前例的民族灾难,莆田江湖掩面而泣,这是不能宽恕的过失,这是不能原谅的疏忽。所有在江湖上行走的侠客,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在死难者的荒冢上发誓,保家卫国,绝无二心,捍卫父母之邦,保护姐妹之躯,决无退却。
时间已过去四百多年,我们用庄严、隆重、严肃的民俗来纪念这一场战争。但我仍然相信莆田江湖,虽然并没有多少笔墨来述说关于莆田江湖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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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又在莆田这块爱憎分明的土地上演绎一场泣惊鬼神的战争大戏,在这场民族之间的生死对决中,莆田以牺牲近十万军民的巨大代价,换取了一对白额春联的醒目与悲壮。近一半人口死于战殇的莆田人中,几乎有一万左右的江湖中人,身先士卒,带领着整个莆田投入了长达三十年的抗清复明战争中。
八十多年前,在那场抗倭大剧中,莆田江湖并未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那些幸存下来的侠客耿耿于怀,从此再也不敢轻言相忘于江湖。而在这场大是大非的民族战争中,莆田江湖第一次以强者的形象,全方位投入抗清战场上,成为名符其实的主角。自1646年,清兵攻陷兴化府,数百个前明官员以朱继祚为代表率先在壶公山揭竿而起,成为抗清的主要民间力量。那时候,莆田江湖中不少的英雄豪杰或投奔朱继祚义军,或进入南少林寺,开始在战争中冲锋陷阵。
祖籍莆田的郑芝龙,无疑是闽台江湖最大的枭雄,这个集海盗、海商和军阀于一身的教父,在乱世中充分施展千变万化的江湖。从经营东南沿海最大的海商集团,到台湾建立第一大的强大海军,并且在台湾建立割据政权,是台湾声震海峡两岸的老大。可是,浓厚的江湖习气,影响他对政治的正确判断,先于1628年接受大明王朝的招安,出任台湾都督同知,1646年清兵攻占福建,郑芝龙又归降于大清帝国,成一个众叛亲离的汉奸。
郑成功全部继承了郑芝龙留下的江湖地位与人脉,一大批郑芝龙的小兄弟与手下,全部集合在郑成功身边。1646年清兵入莆,郑成功的部下也入莆,与朱继祚部以民族的名义,共同配合,打响了一场又一场抗清大战。郑成功祖籍地是壶公山下的蒲坂村,是“来莆开学”郑露的后裔,或许是这种特殊的血缘关系,郑成功对莆田的抗清复明倾注了巨大的热情,从1646年至1661年,郑成功部在莆田沿海给予清兵沉重的打击,迫使清廷实施严厉的“截界”政策,凡界外三十里执行“三光”政策,凡居民一律迁入界内,凡房屋、祠堂、宫庙寺庵一律焚烧干净,凡沟渠、水塘、水井一律填没。
郑成功被阻断了沿海老百姓的支持,再也支撑不下去,回到金厦漳,筹备收复台湾。派蔡德忠、方大洪、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等化装至莆田县九莲山少林寺投方丈智通为僧。智通方丈精通南少林拳,是南方武术的一代宗师,其一百二十八个徒弟个个武功高强,人人怀有江湖绝技。在智通方丈师徒精心授技下,蔡德忠等武艺有了长足的进步,他们又收徒结众,精练武艺,伺机起义。
郑成功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留在大陆南少林寺的蔡德忠等“汉留”组织,听候台湾参军陈近南的命令,广招反清义士,在莆田酝酿着一个辽阔的江湖。清康熙十三年(公元1674年)农历三月二十五日,蔡德忠等五人倡议成立天地会,以南少林寺旁红花亭为集合地点,歃血结盟,掀起了江湖中第一波巨浪。天地会以反清复明、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等作为口号,以拜天为父、拜地为母而得名,是清代民间最具影响力的秘密结社之一,又名洪门,俗称洪帮。
蔡德忠、方大洪、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为天地会五祖,尊洪英(殷洪盛)为始祖,朱之瑜、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傅山为五先贤,尊史可法为文宗,郑成功为武宗,陈近南为宣宗,万云龙为达宗,苏洪光为威宗。五祖及手下兄弟经常潜入莆田城乡,发展下层劳动者入会,以青瓷碗底的莲花为联络暗号。天地会成立伊始,蓬勃发展,人数近千人,成为东南沿海有影响力的民间组织。
天地会在数年时间内发展壮大,成为抗击清廷统治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直接威胁到清政权的稳定。清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在台湾的明郑王朝郑克塽投降清廷后,康熙皇帝亲自组织绿营军五千人,秘密进驻莆田,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冬夜,悄悄地包围了南少林寺。这支南征北战绿营军深谙军事战术,在各个路口、山隘埋下重兵,以期全歼南少林寺武僧及天地会首领。一场血雨腥风在九莲山下的山间平原刮起,整整一个夜晚,双方共死伤三千多人。一些武僧和天地会首领凭借着熟悉的地形和高超的武功遁逃出天罗地网。绿营将军看着满山遍野的尸体,估计并没有逃脱一人,命令将士火燃南少林寺。瞬间,一座气势恢宏的千年古寺火光四起,数十座殿宇、楼阁、庙堂和弥足珍贵的禅经与武术典籍,全部在火光中燃烧成灰。
从南少林寺逃亡的武僧们去了永泰、仙游、福清、泉州等一些寺院,继续心中不灭的武魂。而天地会首领为逃避清廷的追杀,一部分去了两广,也有一部分下南洋,这些从南少林寺出来的武僧与天地会成员保留下南少林武术,统称南少林武术为“功夫”。功夫,这个专有的南方武术俗词,一直在港澳台、在两广、在东南亚广泛流传。
潜伏在莆田民间的天地会会员继续潜伏下来,他们以正当的职业为掩护,在各自的家乡里娶妻生子,伺机起义。莆田江湖已全面融入了天地会的精神,在广大的乡村秘密地生存着。这个看似波澜不惊的江湖是不会平静的,他们的身上有着太多太多的国仇家恨,有着永远无法放下的英雄情结,时光温柔的阳光照耀着他们坚毅的神情,匆匆忙忙的身影。一颗英雄的心永远不会沉沦于尘世的油盐柴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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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一场空前绝后的血洗,天地会并没有被消灭于南少林寺,虽然清政府异常严厉地查禁,但具有广泛民意基础的天地会,不断在东南沿海扩散、流传、演衍出乾坤会、添弟会、三点会、三合会、三河会、圈子会、汉流(留)、八卦会等五十多种名称,不论什么名称,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推翻清朝统治,反对满汉地方阶级封建统治的活动从未停止。清乾隆五十一年(公元1786年)台湾林爽文起义,乾隆六十年台湾陈周全起义、嘉善起义。鸦片战争后,天地会发动的武装起义接连不断,一浪高过一浪,著名的有厦门小刀会起义、上海小刀会起义。直至辛亥革命时期,三合会积极参与革命,协助孙中山、黄兴、陶成章、杨衢云、郑士良、陈其美等起义革命。
散落在莆田民间的江湖,在清廷高压政策下,只能偃旗息鼓。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却衍生落后的江湖恶习,并在庙宇林立的莆田乡村,信仰迥异的民间生活中,逐渐形成不同派别的具有黑帮性质的组织,参与莆田乌白旗械斗。
乌白旗械斗是莆田清末农村发生的一项重大事件,它涉及的范围极广,几乎覆盖南北洋平原、东西乡平原、莆仙沿海数百个村庄,持续的时间也很大,大约有二百年时间,几乎每年都会发生数十起,死伤数百人。长此以往,村庄与村庄之间,家族与家族结怨极深,成为莆田民间的“青瘤”,无数的家庭因此家破人亡。
所谓黑白旗的由来,是因乡民奉祀玄天上帝,造有七星黑旗,其地方风俗叫黑为乌,凡此派皆为乌旗。白旗则因用圣母娘娘的白裙挂在长竿上得名,白旗派信仰圣母娘娘。玄天上帝与圣母娘娘同属于道教中的神祇,却因莆田乡民因利益冲夺的械斗,成为双方各自祭拜的神。
这二百年的乌白旗械斗,成为莆田江湖的耻辱。在这连绵不断的械斗中,几乎看不到江湖侠客匡扶正义、除暴安良的身影,也看不见江湖高手制暴止暴的肝胆、化干戈为玉帛的仁义。在一场又一场死伤惨重的械斗中,我只听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不欲生,我只看见孤寡老人的凄惨与痛苦,江湖呢?那个义薄云天、侠肝义胆的江湖呢?莆田沉默了,江湖沉默了。
或许莆田江湖的中央永远回荡着反清的呐喊,当历史的风云在莆田掀起每一个江湖中人的内心潜伏已久的忠诚,莆田人性格魔力全部爆发出来,在江湖上又是千重万重的波浪。
清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永春林俊领导的农民起义,是太平天国运动闽中地区一次波澜壮阔的革命运动。林俊起义军在莆田得到乌白旗群众的积极响应,他们共同放下积怨,放下仇恨,共同携手踏上打倒清朝政权的战争之路。
1853年4月,林俊起义军、乌白旗群众、莆田江湖,联合攻克了仙游城,奏响埋葬清朝统治的第一支凯歌。
林俊起义军在莆田发动几次埋伏战,重创了清军,给予反动地主武装沉重打击,成为莆田的“清朝时间”中一卷浓墨重彩的历史记忆。代表乌白旗的江湖高手能摒弃成见,为一个共同的理想,赴汤蹈义,续写莆田江湖的美丽传说。
尽管林俊起义军被清兵镇压而失败,活跃在抗清战场上的民间义士,心中汹涌的江湖声音,依然悦耳动听。每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都能唤醒莆田男儿的昂扬斗志,都能吹响江湖中此伏彼起的集合号。
江湖永远在反抗压迫的勇士心中。
鸦片战争后,清廷统治力量有所削弱,涌动在莆田人心中的江湖又泛动无穷的风光。咸丰十一年(公元1857年),一些江湖义士揭竿起义,围歼清兵。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十月,以莒溪为根据地的莆田小刀会起义又一次燃起反抗清政府的统治与压迫的熊熊烈火,数以百计的勇士以自己宝贵的生命证明莆田有一个不沉的江湖。
光绪二十九年(公元1903年),哥老会在莆田建兴隆山忠义堂,莆田江湖又有一行铿锵的身影。
宣统三年(公元1911年)九月十九日,以江湖人士为主的革命党人率先在莆田宣布:莆田光复,清王朝的统治走进历史的坟墓。
莆田有个江湖,江湖依然在莆田,只要有社会,就有不远的江湖。
当民族危急的声音,在莆田男儿的心中碰击着绮丽的感情之花,那些沉浮在社会之中的江湖人士情不自禁地离家别子,踏上中华民族历史上最惨烈的战争,数千莆籍英雄以生命和鲜血书写了莆田江湖一如既往的光荣。那些年那些抗日战场,或已留下他们不死的遗骸,为莆田江湖再一次正名,也为莆田江湖的隐去留下我们最后的敬礼。
其实,江湖肯定不会消失,或许以某种隐秘的方式一直潜伏在我们生活中,悄然无声地窥探着这个复杂的社会,有时也撕开平静的记忆,在某个时间节点突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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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血雨腥风中拼命而出的天地会重要成员,远离了九莲山,远离了莆田,带着一身绝技,带着一腔热爱,南下广东,开始寻找一条崭新的反清复明的革命道路。
下南洋,洪门弟子仍不改初心,一心一意地把驱逐鞑靼、恢复中华当作一生的奋斗目标。海外洪门,这个发端于南少林寺的江湖,散落在更宏大的社会,以无形的方式转变为各个国家的民间组织,并在时间的河流上逐渐浮出水面,以开山立堂的宗旨,叫出了洪门人共同的爱国家、爱民族、抵御外来侵略的宏大声音。在飘洋过海的三百多年中,秉承着天地会创会的雄心壮志,为保卫祖国而浴血奋战,为祖国和人民平安幸福的生活而奋斗,在洪门丰厚的历史上,写上忠义之士的顶天立地,烙印着南少林功夫崇尚正义的精神之魄。
异国他乡的江湖演变成了洪门生存与发展肥沃的社会土壤,纷繁复杂、异彩纷呈,那些怀抱着赤子之心的洪门中人,多了一些爱国之情,他们的心中有着天然的汉民族之梦,一直祈盼着中华民族的崛起,因而,洪门具有爱国热情的华侨组织。
孙中山,中国革命的先行者,深知这个辽阔江湖无尽的正能量,为了三民主义,为了早日推动中国走进共和国的历史,于1903年加入檀香山洪门,成为洪门中最伟大的历史人物。由于美国华侨有90%是洪门会籍,孙中山正是以洪门同宗之人,积极募捐,号召洪门弟子为中国革命慷慨解囊。可以说,孙中山领导层出不穷的武装起义,都与洪门、华侨努力支持分不开的,每一枝枪、每一颗子弹都凝聚着海外洪门的心愿。辛亥革命期间,广大华侨、洪门同仁积极捐款,支持国内革命。也可以说,数百万洪门人用一颗爱国爱民族的热心,打响辛亥革命的枪声,划破中国黑暗的天空,埋葬了二千多年的封建社会。洪门人齐心协力把中国送上了共和革命的征程,以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等洪门人为代表的中国同盟会,以洪门宗旨为终生的教诲,坚定地为革命奋斗一生。
1925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十四周年纪念日,洪门堂正式改组为中国致公党,标志着华侨政治力量的新的崛起,代表着亚洲、美洲等30多个国家数百万华侨。
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卢沟桥事变,全面抗日战争拉开序幕,身在海外的中国致公党数十万党员,积极投进抗日救国斗争。中国致公党创始人之一、著名爱国侨领司徒美堂先生不顾古稀之年,奔走呼告,发动了募捐募款,支持抗日救国,为中国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
1925年,从江湖中洪门堂脱胎换骨,转变为致力于资产阶级革命性质的政党,中国致公党走过了二十四年的民主革命历程。1949年,中国致公党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在革命的十字路口华丽转身,投入了新中国的建设与发展,成为中国八大民主党派之一,参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
二百年过去了,海外洪门还有着莆田江湖挥之不去的影子,那些在历史场景上重现的侠义依稀可见,那些在异乡爆发的正义与邪恶之战,依旧重见天地会成立之初,英雄好汉不可缺少的执着与豪爽。时光流逝了,江湖依然在。
海外数以万计的洪门人士,在美洲、东南亚等国继续爱国的堂训,以不同的方式关注、支持新中国的社会主义事业建设,经过六十多年的飞速发展,中国经济总量位居世界第二位,成为世界上举足轻重的强国之一。海外侨胞、洪门人士深受鼓舞,身在异乡,心系祖国,广大海外洪门人士为统一祖国、振兴中华的伟大事业齐心协力,倾注无尽的热情。居住在台湾的洪门人士以中华民族的统一为己任,喊出了两岸统一的政治祈求,转型为两岸和平的稳定力量。
1993年10月7日,在台湾举行首届世界洪门总会年会,年会号召全球洪门昆仲完成两岸的和平统一,为中国人的世界催生。
1995年7月28日,在美国檀香山举行第三届世界洪门恳亲大会,通过总会章程后宣告成立,会员达二千多万人,总部设在檀香山。
或许我们已经看不到三百多年血雨腥风,江湖或许已被时间揉捏成了一种境界,一种超越江湖的精神追求。中华文明中蕴藏着一段刀光剑影的江湖文化,依然在传说、依然会有无数的哥继续诉说……
时光荏苒,三百年的时间如风如雨,洗去了多少往事的烟尘,独留下洪门,独留下忠义精神,或许我们无须在这个世界最大的江湖问道,不论白道、红道,还是沉浮在目光之外的黑道,在我的故乡矗立千年的南少林寺,仿佛听见了三百多年前红花亭里数百英雄壮烈的誓言,仿佛看见火光映红的天地之间,那飘动的英雄之梦。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遥遥的莆田江湖上,每一个莆田男儿都有一个英雄梦,都有一番仗剑走天下的豪情。“三步杀一人”的豪言壮志依然在我的血脉之中呼唤,我的笔下仿佛流淌成一个刀光剑影的江湖,在我的梦里梦外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