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雅言
□今闲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这是《论语》中的话。子是孔子。但“雅言”是什么“言”呢?
小时候常听母亲教导说,做人“心庭”要好。彼时不知“心庭”何谓,但模糊以为即是“好心”。
数年前学莆田方言“文读”,方知母亲所说乃“做人心田要好”。
“田”“地”互训,故又有“心地”一词。方言中又有格言曰“福田心耕”等。
原来,初识字的母亲也是会“文读”的!
莆田话中的“文读”,不很严格的解释,可以简单地认为是“文化人读书读文章的音”,或者可以宽泛地认为也包括往昔莆田“官话”的读音。
本人在与僧人交流中,询及僧人诵经所用为何种语音,答曰“即往时的莆田官话”;而听其所诵,即今莆田方言的“文读音”。如“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三世诸佛”等佛经句中的数词“五”“一”“三”的发音,即为明确的文读发音。
除人们罕所听闻的僧、道诵经之外,从百姓日用中所涉的“诗书执礼”等应用场合及其所涉内容,差可拟作“雅言”。亦即“官话”“字腔”之类“文读”之所称者。
此册《莆仙方言文读字汇》,当视作“留住雅言”的书面记录,即把人们在“诗、书、执礼”场合运用的读音,用文字注音的形式保存在纸页上。
只要略知方言中存在“文读”“白读”语言现象的人们,浏览一下《莆仙方言文读字汇》,就不难发现,我们现在所使用的方言中,实际上有着不少读音是在不自觉地使用着“文读”。此亦所谓习惯成自然,或曰,雅言之“道”,“百姓日用而不知”?
莆田话中,文读音在具备相当文化的人群中,使用比较多且频繁,正合“文人之读”义。
而白读音则为大众普遍使用,尤其是那些几近文盲且极少外出的偏僻乡村的人,说起来就是特别“地道”的白话读音,即“白读”。
我们对方言研究有所涉足的同好者,基本认同“莆仙方言中保留着相当数量的古汉语”之说,但对到底保留了“哪些古汉语”而言,则因人而有深浅多寡之别。“子所雅言”当然算“古汉语”,而现在我们用“文读”诵读古诗文,大约是在模拟“子所雅言”了。
语言,尤其是其中的方言,具有地域性、历史性、社会性等属性,我们已经很难划清“文读”与“白读”的界限,更难厘清“雅言”与“文读”之间的确切关系。
但是,当今莆田的社会生活中,“《诗》、《书》、执礼”所用的多是文读,却是事实。
比如,官员宣读文件、文艺演出、庆典祝辞、道场法事等场域,其读法与日常口语存在明显差异。在这类特定场域出现的特殊读法,应当就是“文读”或“雅言”?唯其如此,方显典雅庄重,肃穆虔敬;亦唯其如此,方见文章风流,神采氤氲。方言之美,多于此间以“文读”或“雅言”呈现。
由于受语言发展规律的影响,我们已经很难刻意去追求“古风”,更多的时候表现的是驳杂陆离的“蓝青官话”或南腔北调。无论是白读还是文读,都已莫衷一是了。
这本《莆仙方言文读字汇》以陈金龙先生数十年蒐集的方言读音笔记为依据,经多位前辈指点,在本方言研究会同仁集思广益、齐心协力之下,几经校正核对,历时三载,甫成此书。
为方便不同爱好者查阅,编辑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窃以为本书有这些特点:一是全书采用通行字书词典的体例,以汉语拼音为序排列;二是字头注音也使用汉语拼音的形式突出文读注音,兼采反切和直音,以及简要白读提示,以作互参;三是详例词而略释义,可与现实语言联系等等。
例如:汉语拼音ban(去声)音节之下,有相同普通话读音的“办、半、扮、伴”等字,但在文读音的声母、韵母或声调方面,是可以明显看出不同的。同样情况,还可以从jin(阴平调)之下的“巾斤今金津筋禁”等字,比较出方言文读、白读与普通话读音的区别。
任何汉语方言毕竟都是属于汉语范畴的,莆仙方言也不例外。大量莆田方言词语的文读音都可从普通话读音中对应类推而得。如书中声母f之下所列单字约240个,并无一个文读音或白读音的声母为f的。这是特别应予注意的语言现象。这种现象说明,莆仙方言中不存在声母f。f在汉语拼音中属于唇齿音,而前人则谓之轻唇音。前人论断“古无轻唇音”,正好证明莆仙方言“保留古音”的说法是有依据的,因莆田方音即“无轻唇音”。普通话中声母f,在莆仙方言的不同读音中分化为h、b等,也是值得注意的。
又如声母z、zh,在莆仙方言(文读、白读)中,有相当数量的读作声母d,存在某种规律。还有韵母和声调方面,莆仙方言同样充满“古意”,依照此册《文读字汇》的注音去吟诵古诗词,许多用普通话诵读觉得“出韵出律”的词句,顿然就会觉得押韵合律,和美协调了。
时下,人们对中华传统优秀文化喜爱之情日炽,诗歌弦诵,方兴未艾;尤其是各地使用方言吟唱更因乡土情愫,深受欢迎。但是,由于方言传承日渐弱化,许多人在读音的基础功夫方面,颇感困乏。幸有此《字汇》一册在手,或可权作拐扶。推而广之,对莆仙戏的演员及民间爱好者,唱曲说白;对少年儿童乃至广大群众学习莆仙方言,也会有所依凭,翻查参考,寻找指引。诚如斯,则编者甚慰。
付梓之际,缀此数言,以表庆贺。
辛丑孟冬于涵江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