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祖人家》：作为一部文化史的“非虚构”写作

　　□王磊光

　　郑国贤先生是一位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像《漂泊的家园》《男儿脚下有黄金》等等，都是别具特色的作品。与我们经常读到的报告文学相比，郑国贤的报告文学往往并没有鲜明的政治性主题，也没有夸张的主人公形象和写作主体姿态。文化问题和普通人的奋斗，才是他最为关心的主题。而且，许多报告文学往往会为了突出人物和主题而采取“去复杂性”，但郑国贤似乎喜欢反其道而行之，他的叙事总是极具历史和生活的复杂性。我不确定《妈祖人家》是不是郑国贤所写的最为复杂的作品，但在我个人的阅读史中，它当是最为复杂的一部报告文学。

　　《妈祖人家》的写作，主要采用了两种方法：一是历史的方法，一是文化与社会的方法。这两种方法当然是紧紧交织在一起的：前者为整部作品创造了纲脉，后者则是围绕纲脉，编织起一张绵密的大网。这张大网，就是妈祖文化。作者首先追溯了妈祖文化在莆田湄洲岛的起源；其后一千余年，妈祖文化随着历史的变幻而不断沉浮，其间十分核心的一点是，是否有关键人物通过自身的努力，使其得到官方的认可和提倡。但是，在海民当中，妈祖信俗作为一种非儒、非佛、非道的民间信俗，从来就没有中断过。整部报告文学的重点，当然是放在了1949年之后。在军事、政治和文化等多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妈祖庙、妈祖信俗被毁弃，但是，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随着思想的解放和发展经济的需要，尤其是与台湾等联系的加强，湄洲妈祖祖庙几经波折得以重建，妈祖文化再次得到官方的确认而发扬光大。以福建人和台湾人为主体，妈祖敬仰者在全世界超两亿人，而莆田湄洲岛，则是他们的朝圣地。至此，妈祖的文化精神，在安海镇澜、救苦救难之外，又多了一项，那就是建构精神共同体。由此也可以领悟到，妈祖文化是将来实现祖国完全统一，加强中国与海外侨胞联系的极为重要的文化路径。

　　为什么这本书叫《妈祖人家》，而没有叫《妈祖文化》，或者《妈祖信俗》呢？这当与作者的历史观、文化观密不可分，那就是历史和文化都是由人创造的，所以作者自始至终都特别注意写人，写普通人，特别注意从人的角度来解释文化的生成与传播。从林默娘到龙女到妈祖信俗到妈祖文化，整个都是人建构起来的。在作者笔下，林聪治（阿八）、林文豪、项南、陈延辉、林金榜等等对于妈祖文化的复兴起到关键作用的现代人物，一个个都性格鲜明，栩栩如生，令人难忘。不仅如此，作者还经常直接现身于文字之中，将众多事情背后的人情世故挖掘出来。比如，在妈祖千年祭的活动当中，担任主持人的是退休教师宋元模，而不是时为莆田市政协主席、湄洲妈祖祖庙董事长的林文豪。作者的结论是前者是时任省委书记的老师，二者间有着特殊的感情。诸如此类，在书中还有多处。我们可以看到，《妈祖人家》这部作品，不仅有中国的大历史，有莆田的小历史，还有民间的“私历史”，三者结合，就极大丰富了历史和人物，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说服力、解释力。

　　阅读《妈祖人家》之时，我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阿来的非虚构作品《瞻对：两百年康巴传奇》。《妈祖人家》涉及的历史漫长，且作者始终着眼于人，所写到的人物众多，叙事又相当复杂，所以，从个人的阅读感受上来说，我更愿意将它看作是一部“非虚构”作品——最近十几年来，“非虚构”已发展为与报告文学并立的一种文体。不仅如此，在《妈祖人家》复杂的叙事背后，又处处隐现着作者对于历史、文化的解释，所以，我更把它看作是一部妈祖文化史，一部关于妈祖文化的接受、传播和影响史的研究著作。

　　（《妈祖人家》，郑国贤著，海峡出版发行集团，20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