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郡第一史《莆阳比事》
□阮其山
《莆阳比事》是一部流传千年的宋人莆田郡志,概要记载唐宋间莆田的社会历史文化状况,极具文献价值,故为莆史研究的首选参考典籍。
莆田自南朝陈立县后,宋置莆、仙、兴化三邑之郡。历经唐宋五六百年的文化积淀,至宋乾道中始有郡志《图经》(乾道志),其后三修《莆阳志》,以及《莆阳人物志》等,惜皆亡佚。而成书于南宋嘉定中的李俊甫《莆阳比事》(下称《比事》)则独得机遇,流传至今,成为现存莆田古代第一史,实郡志一奇葩,莆阳文化之大幸也。
《比事》作者李俊甫,字幼杰,宋莆田县城厢龙坡人(今荔城区镇海街道英龙社区),嘉定十年(公元1217年)进士。据陈谠序及林瑑题跋,可知该书大约始作于宁宗庆元,至迟成书于嘉定七年(公元1214年)。即成书于其登进士第之前。故陈谠序谓:“士未遇时,往往编缀古今,以为选举之图,讲学鬻文,以为俯仰之计。奚暇采拾乡闾逸事,以为前辈不朽之传。”可见,俊甫是个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历史文化使命之志士。
俊甫之生平事迹,莆郡县志乘记载甚少。据《弘治志·科第》《闽书·英旧志》《漳州府志》,俊甫为李廉之孙,李纶从子,志甫从弟。廉无考,纶为绍兴三十年(公元1160年)进士,漳州教授,任上尝促修《临漳志》,于淳熙五年秋成书,并自为序。从兄志甫为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进士。无疑为书香传家仕宦门第,家学渊源深厚。对于其人其事,志乘虽未见载,但观《比事》之书,如见史家其人。从其书的选材、立论及其叙事成篇,就能强烈觉察,乃是一位沐浴儒家教育,饱含中华传统文化精神,崇尚忠义仁智礼,具有社会使命感的典型爱国儒士。同时又是一位精通史学,治学严谨的博通史家。俊甫作为一名宋正奏进士,郡乘虽未载其仕迹,抑或仕途志不得伸而无闻。却以《比事》一书,赢得史坛青睐,而扬芳莆史千百年,实我莆田文坛之一幸事也。
其书一经出手,便为世人所认可。时任郡守的福清林瑑,慧眼识珠。谓其书“上下千百年间,可法可劝、可喜可愕,无所不有”。于是嘉其工,叹其劳,命工就录全帙。又延访儒生,往复订正,凡逾年而书始成,乃锓木以传后。宋陈谠序称,“其积十余年心目之勤,将以传信久远,使后人更相劝励,为忠孝冠冕、言行楷式之归。风化美意,实在乎是。”《宋史》录入《艺文志》。自此流传百世千年,为后世藏书家所称赏。明万历、清皆有重刊,清收入嘉庆《宛委别藏》。并高度评价其保存有宋史志文献,富于史料价值而弥足珍贵。
关于《莆阳比事》的体例。《比事》是一部以“比事”和“蒙求”为体例的郡志。在莆郡志之林独具一体。
比事者,连缀类排比同之事,以为比拟也。〔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章表》:“其《三让公封》,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比事”作为史志之一体,南宋间颇见流行。邑人刘朔著《春秋比事》二十卷。其书已佚。但据现存〔宋〕沈棐《春秋总论》(后更名《春秋比事》),可推其大概。其体例以春秋诸国类次后,以朝聘、征伐、会盟等事件相近者,以事类比,故曰《春秋比事》。
中国自古重视儿童启蒙教育。西汉史游编撰的《急就篇》,是现存最早的儿童识字课本。至唐贞观年间,秘书监虞世南奉命编童蒙体裁《免园册》十卷,纂古今事四十八门,皆偶俪之语,行于民间村野,以授学童。其文如“王戎简要,裴楷清通;孔明卧龙,吕望飞熊;杨震关西,丁宽易东;谢安高洁,王导公忠”等等。全书用四言韵文,上下两句对偶,各讲一掌故。全书整齐押韵,便于诵读,既能识字,又增长历史文化知识。
至唐天宝间,翰林学士李翰编著儿童识字课本《蒙求》。“所务训蒙而已,故以‘蒙求’名题。”其每行注两句,人名外传中别事可纪记者,亦此附之。“不出卷而知天下”。全书亦以四言韵文,上下骈俪,各注一故事。如“王戎简要,裴楷清通”条注曰:《晋书》王戎字濬冲,裴楷字叔则,为吏部郎阙。晋文公问其人于钟会,会申曰:“裴楷清通,王戎简要,皆其选也。”于是用楷。“匡衡凿壁,孙敬闭户”条注曰:《西京新记》,匡衡,字稚,匡东海承人。好读书,家贫无油烛,穿邻壁映孔读书,后位至丞相。《楚国先贤传》:孙敬字文宝,恒闭户读书,睡以绳系头悬于梁上。尝入市,市人见之皆曰:闭户先生。东帝时征不就也。如此等等。因《蒙求》读物始于李翰,后世称之“李氏蒙求”。竞相摹仿,而产生众多蒙求读物,“蒙求”遂成童蒙教材的一种体裁。后人把李氏《蒙求》与《千字文》相提并论,为《三字经》《龙文鞭影》《幼学》的取材来源。
南宋开禧中,慈溪(今属浙江)人、余干(今属江西)县尉桂万荣,辑录古籍,取和凝、和蒙父子《疑狱集》,参以开封郑公《折狱龟鉴》,皆古来剖析疑狱之事。比事属词,联成七十二韵,号曰《棠阴比事》。其书又仿唐李瀚蒙求之体,括以四字韵语,便于记诵,而自为之注,凡一百四十四条。其目诸如“崇龟认刀,魏涛证死”“李公验榉,王臻辨葛”“颖知子盗,孙料兄杀”“江分表里,章辨朱墨”“南公塞鼻,包牛割舌”“唐临不冤,真卿感雨”“刘敞察冤,吕陶服罪”“崔黯搜帑,杨津获绢”,等等。端平中陛对,宋理宗谕以尝见是书,深相愿许。因有求其本者以锓,遂以梓重刊流布。以上二书俱流传至今,表明其书内容及体例已为世所认可而具活力。
李俊甫之《比事》成书于其后,与前书比较之,若说得其启示与借鉴,乃是学者自然而然的一种学术传承而已。这当然仅是一种推测。
俊甫《比事》以“蒙求”之例,书“比事”之体,二者揉合为一,立一百四十韵、二百八十条目,骈骊押韵,下自为注。注文简约,数十至一二百字不等,最长者《梅妃入侍》一条亦仅四百余字。可谓惜墨如金。注文叙事,刻意以近乎当时白话的语言表述,以至于今之中等文化程度之读者,避开古字难词与部分名物典故,仍能自主读懂大部分内容。遂成为一种通俗易读的史志新体例,实是一种史体的创新。清《张氏藏书志》云:“是书仿急就篇、蒙求体,取莆阳山川、风俗、古迹名胜、人物科第、道流释子,汇聚科分,括以四言韵语,幼杰自为之注,盖地志创格也。”
笔者研读《比事》后,以为俊甫纂辑是书,所耗心力和时日,不啻倍于重修旧志。不难设想,重修旧志仅以前志为底本,部分增删修订而已。而《比事》之制作,则是全盘打乱旧志原本,按既定思路,精选摘取所需史料,作为备用。即分解精选素材的繁琐过程。又增入诸多乡土文献等史料,然后类比立目,又以蒙求文法,属词比事,综合连缀成篇。这是为综合述事的过程。如此分解、综合过程,不但费心耗时,更需把握全书要旨,立足总局,精于选材,善于融会贯通的史识,和娴熟的文字驾驭能力,实非常人所能操瓢也。岂可等闲视之,甚而鄙之为异类。
李幼杰所处南宋,是官修郡志多产时代。若以一己之力增补重修,实难以突破。故以比事之体、蒙求之文笔,独辟蹊径,充分利用旧志史料,博采精选材,刻意立目,并大量增补本土名家文集行实碑碣书尺诸多文献,以人物为中心,统筹布局,重整郡志,新创郡志。突破传统志体,将本来较为刻板单调的史志,写成一部主旨鲜明、条目新颖、内容丰富多彩,文笔简练,又生动活泼、引人入胜的郡志,为莆郡史坛增添了一支奇葩。
窃以为,《比事》之经久广泛流传,既得益于其丰富内容,又获助于志体的大胆创新。表明史家当初对志体的睿智选择,及其勇于创新的学术精神。正是这种创新体例,使《比事》一书在南宋莆田所有诸家郡志无一传世之时,独能幸免湮灭,而流芳百世,绝非偶然之事。
今有论者谓《比事》仅“在比事骈句下加注史事典故,不是传统意义的郡志”。其说是不知中国志书的发展历史,不知古之史志从来就不是一种体例、模式,而是诸体并作,各显神奇。不知中国志书的发展,同世间事物一样,总是自简至全,不断探索创意,逐步丰富完善的过程。
以方志而言,史学界普遍认为至清始见完备定格。却不可以此否定前志非志,视之为另类。以古代吾莆现存史志而言,唐黄璞之《闽川名士传》,宋黄补之《人物志》,钟离松、陆琰之《莆阳图经》,赵彦励之《莆阳志》,何纮之《莆阳人物志》,以及明宋端仪之《莆阳遗事》,郑岳之《莆阳志略》,林登名之《莆舆纪胜》,如此等等,无不是记述莆郡一方之志,不过是各书所择的内容角度,及记事体例不同而己。可见历史上的地方志,乃是一个百花齐放,多种体例并存,不断发展创新,不断完善的过程。《比事》作为莆郡郡志,自有其特色和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