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湖村轶事
□陈金狮
玉湖是我深深挚爱的故土乡村,我的童年和青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深深镌刻在我的脑屏里。如今我年逾古稀,回到村里,村貌已改旧时样,“儿童相见不相识”,而上一辈的父老乡亲,除了个别长寿者外,均已作古,但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容,还在我眼前飞扬着。
要说村里最有名声的当数“阔口九”。这人我没见过,只知道土改时被评为地主,一幢豪华的红砖四合院被没收作为区公所,一家十几口蛰居在汇源亭旁一座面积不大的平房里。“阔口九”在新中国成立前就已病故,他的遗孀柯霞宇还活到20世纪60年代,我路过她家门前还常常见到。小时候,我只听说“阔口九”是“拾戏班”的班主,没听说他家有大片的田地,至于被评为大地主,也许是那幢红砖四合院太豪华、太露富的缘故吧。
莆仙戏是一个具有千年历史的古老剧种,被称为“宋元南戏的活化石”。在旧社会,莆仙戏班称“梨园戏班”。20世纪20年代,阔口村就有“拾戏班”的班主,其中一人就是“阔口九”。
“阔口九”有个曾孙是我好友,比我年长数岁,去年我特地约请他讲述“阔口九”其人其事,约略知道了“阔口九”的一些事情。
“阔口九”真名叫黄绣楷,原是城内东里巷人,迁居阔口,以“打银”谋生,渐渐成了富甲一方的财主,之后改行做了戏班班主,亦称“董督”。黄绣楷鼎盛时有十一棚戏,一时声名鹊起,人称他“阔口九”。但到了20世纪30年代末,黄绣楷的戏班仅剩“益华风”与“新华风”两个戏班。抗日战争爆发后,黄绣楷不幸染上鼠疫病故。
莆仙戏班的演出是流动性的,通常是遇人家有喜庆或乡村春社、秋社、菩萨诞辰才雇戏班到村里演唱。黄绣楷去世后,其子黄文藻继承父业。他在涵江开设戏馆,负责预订戏班与安排演出日期。1952年,黄文藻转到大众剧团,负责演出事宜和张贴剧目广告。1960年剧团解散,他回到家乡阔口以做戏帽为生度过晚年,1964年病逝。
黄家与我家相距不足50米,假日或闲余,我喜欢到黄家门前稍站片刻,观赏黄文藻与其孙子制作戏帽。戏帽中有高官帽、公子帽、书生帽、武生帽等,那些帽子五颜六色,珠光宝气,煞是好看。
阔口村另一位“拾戏班”的班主叫陈阿标,住在陈府护厝里。他“拾戏班”的时间要比黄绣楷晚,且只有一个戏班“新移风”,但所招收的女孩黄宝珍后来成了莆仙戏名旦角,人称“阿妹丕”。阿标有个儿子叫陈炳麟,在戏班里演生角。有个从华亭逃婚来的女孩被收留在陈府,阿标就让她学演旦角,几年后阿标就让她与炳麟完婚。村里人都不知她的姓名,都称呼她“陈府姐”。阿标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就病故了,其子陈炳麟也病蔫蔫的,20世纪60年代也去世了。1969年我回乡务农,见到“陈府姐”整天头上扎着一条蓝色围巾,总是满脸笑容,和蔼可亲。每当她和生产队社员一起干活时,社员们就会怂恿她唱一曲莆仙戏,于是她就“咿咿呀呀”唱了一曲《吊丧》。遗憾的是我从未和她同组出工干活,没有机缘听她的一曲莆仙戏清唱。
“阔口九”的四合院壮观,其门楼临街朝西,红砖三层,门扇包铁,进了门楼才是四合院,朝南一座是单层两厢,其他方位均为双层楼房,有走廊与栏杆。院中是一片砖埕,埕旁有井,井水清澈。新中国成立初期,这座四合院曾驻扎解放军某部通讯兵。1956年中秋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垮了四合院的三层门楼,此后再也没有复建,而存留下来的四合院后来作为阔口大队的队址。
“阔口九”虽在新中国成立前去世,但其后代却戴上了“地主身份”的帽子。好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并不看重身份,1954年,黄绣楷的曾孙黄炳荣从莆田一中毕业考入苏北医学院,毕业后先后在江苏白求恩医院、永安煤矿医院、莆田地区医院工作,后调原莆田县卫校任教,是福建省解剖学会会员;黄炳荣之弟黄炳富于1958年考入南京工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后在南京市煤气公司任经理,是一名高级工程师、原建设部专家。然而黄炳荣还有两个弟弟高中毕业后,却因“地主身份”上不了大学的殿堂。
一切都过去了,往事只能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