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沈彤在想什么
静静的山峦 180*96cm 春过小河 131*67cm
我很少出去看画。在绘画艺术逐渐被高看的时候,我的观赏欲望却跌入低谷。是画家们缺乏赏心悦目的作品吗?显然不是。一个写作者,总想从挂在面前的作品中看到“想法”,而现在的画家都忙着画什么,很少想什么,在一些标价颇高的画上,只看得见形,看不见神;只看得见技,看不见道。
与作家黎晗、王朝明相约去沈彤家看画。记得这是一年中的第二次,上一次是去看李光池前辈的“抽象系列”。在我印象中,沈彤穿着很随意,表情朴素,神采内敛,对喧扰有一种省思和警惕,在我面前从来不谈抱负,自知之明是他最好的防身武器。他很低调,却不时弄出点令人诧异的闷响;他很家常,却不时做出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他当过一年医生,开过水族馆,为了做职业画家辞去教职,有一天,这个用色彩说话的人特地找到我,只为了和我探讨诗歌中的美、意境和思想,在诗歌备受轻视的日子,这有点疯狂。后来,他给我看了他的分行文字,那是我读过的最色彩斑斓的一组诗。
沈家的摆设颇有情趣。大厅一分为二,前为客厅,后为画室,中间的隔断是一间狭长的玻璃鸟屋,饲养着几只青 鸟。鸟屋下方是条水道,直接流入客厅。客厅的一半其实是个浅浅的水池,上面铺着一条有分岔的木板走廊,我们进门的时候,就是走在木板上。水池里养着鱼和田螺。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把家装置得像个微型的公共园林。
客厅有几盆矮小的绿色植物,几把藤椅围着一个小茶 几。茶几是块圆形玻璃,它的底座是个绿色的瓮。茶几上有几碟青果。沈彤穿着一件绿色T恤,T恤上画着几棵树。
水和鱼。木和藤。青鸟、青果、绿盆景、绿瓮、绿衫——我猜想,主人爱水,也爱绿色。
有许多年,沈彤经常逛山,从溪、芦一路进去,走过不少人迹罕至的小山路。直到2004年夏天,他迷上了海 钓。从此他频繁地往海边跑,每周都去几趟,文甲、平海、东埔、石城、南日岛……久而久之,对大海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依恋。他希望能买一条船,自己开出去钓鱼。
沈彤爱海,但从未画过海,也没画过船、渔夫、礁石。在他看来,大海与绘画没有直接关系,即使有关系,也在感觉层面,在深层,在生命体验的某处。“海太浩大了,我不喜欢太大的东西。”他喜欢的是呆在海身边的那种感觉。
沈彤爱海,但他只画山,不是大山、名山,而是普通的山岳。“画山对我内心有一种很深的安慰。山很静,静到深处是一种感情。”沈彤说,他想画一座安安静静的山,“最好不要有人,凡是没有人的山,都特别有魅力,特别有意 思。”他试图画出自己理解中的大自然,画得很工,不厌其烦。“我看到的大自然是那么平常,那么庞大,要表现出来非常困难。不能画得太像,也不能画得不像。得画出它的内在本质,它的善,它的健康和巨大的包容性。”沈彤的画室中有几幅以墨绿和淡绿为主色调的山水画,表现的正是山的自然形态及其蕴含。其中有一幅,整座山体都是朱砂红,绿树在左侧方烘托,极其醒目,我不由想起一句诗:在绘画 中绿色能使红色歌唱。沈彤认为,山水画不是风景,而是 感情,它是一个微观世界,是无穷无尽的宇宙的一份摘要。这和朝明的观点很接近:一个人,只有人生观成熟了,才会反过来喜欢小山小水,从微观的事物中发现绘画的本质,发现一些别人没有看到的有意思的东西。
除山水外,沈彤觉得人也很有趣,活到一定年纪的人,有些下意识的动作,让人回味无穷。一个捡破烂的老人为灾区捐了二百元钱,在摄像机前,他的面部表情,任何语言或色彩都难以穷尽,那种卑微,那种憋曲的自豪,那种难以置信的困惑和受宠若惊交织在一起,撼人心魄。沈彤的人物画画风特别,追求一种法外之趣,其中包括了各种各样丰富的神情,可窥见各个层面的人性。人物画需要扎实的基本功,然而,“人物画画得再有意思,最终是小调一首。”
这是一个资本说话的时代,按黎晗的说法,资本就是奢糜,当资本介入艺术,艺术消费很容易演变成一种流行病:需求者有一种假性饥饿,艺术家则拼命想把一切都卖了,某些权威协会则成了卖概念的机构,只要走主流、风格华美的画家都会成功。换句话说,你若能把夜壶画得很漂亮,也能走红。
沈彤的山水画倾向于质朴,在他的作品背后,有存在的暗示,有对道的追寻和对现代文明的思考。沈彤谦逊地表 示,他的写生成份较少,也有笔墨的困扰,技巧仍需精进,比如,好作品的内在在于线条,线条可以把画家的心声画出来。而作品的意味、主观的准确性、物我之间的制衡、意存笔先的境界,这些东西还要想得更清楚……
看完沈彤的画作,我淡淡地问他最喜欢什么颜色?沈彤回答说:比较喜欢草绿色、墨绿色、灰绿和淡绿。
果然。(杨雪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