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书法家张勇健印象
可能的话,我与张勇健在二十年前就认识了。那个时候,我初中毕业,刚刚进入仙游师范读书,与张勇健当时工作生活的地方——仙游县文庙仅一墙之隔。不仅如此,我当时的教育学课程老师、书法家林玉仁是张勇健书艺加酒肉方面的好朋友,他们两个孤单快乐的青年经常凑在一起,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就是这个时候,作为茫然而又躁动的一群少年,我们正对那个出自福建师大、朱以撒门生的林玉仁行草书法有着狂热的崇拜。也就是说,只要稍微贴近一下,只要把这种狂热稍微延伸到师范学校的院墙之外,延伸到那个安静的、常为我们光顾流连的肃穆庙堂,我便与那个二十多岁的张勇健相识了。
不过,这都是机缘方面的闲话了。与张勇健的真正相识,还是时光恍然过去二十年我到涵江区文联机关任职之后。此前,我曾经听作家黎晗和画家邓伯元提过张勇健,知道在侨乡江口石庭有一个颇具才气的青年书法家、乡村医生张勇健,而且知道他拥有参加抗美援朝的军医父亲传授于他的烫烧伤祖传治疗秘方,于是便对他的书法连同特殊的身世以及跟书法好像靠不上边的医生身份充满了兴趣。后来不久,我就亲眼见到了这个有着人生传奇色彩的青年书法家。
那应该是一次小型的书画笔会,地点好像就在张勇健的家中。不记得张勇健当时具体穿的什么衣着,印象中的第一感觉好像是穿着笔挺整洁,眉宇之间有着一股可见的俊秀之气。我当时就暗地里跟黎晗开玩笑说,这样柔美之中又略带感伤的俊美男人,恐怕难免会有浪漫的爱情故事。事实上正如我的判断,年轻时期的张勇健果然浪漫过,要不,他也不会从仙游沿着漫长的福厦公路,一路蜿蜒,而后直奔江口,根植于石庭这块丰腴秀美的土地。记得当时我们好像还都喝了一些酒,那天张勇健似乎兴致特别高,俊美的脸蛋喝得红红的,还一个劲地向艺友们劝酒。这个时候,他好像没了原先暗藏在身体里的那份若有若无的拘谨,开始变得豪放起来,话头似乎多了不少,还借着酒气,一口气挥墨写了好几幅大字。我当时好像婉转地提醒他写小行楷,他解释说喝酒了写不好,而后又沉浸在挥毫笔意之中。显然,他一时还没有觉察到,我已经对他挂在墙壁上的小行楷作品流露出明显的赞赏。
此后,由于工作上的关系,也由于相类似的志趣,我们之间的往来便渐渐地多了起来。有时候我正在办公室里低头忙乎,也不知从哪里路过,他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而后便是泡茶海侃,聊一些生活和艺术上的事情。来到文联机关上班后,我似乎很习惯这种与文艺家之间的融洽关系,谁来了,我们都要泡一泡热茶,聊上一番。有趣的是,每次聊天,我似乎都是说得更多,而他经常是一副赞同和接受的样子。后来我留意观察了一下,感觉到他似乎在别人面前总是谦逊的姿态,言行举止间透着厚道和踏实。随后,随着交往的深入,我还在他身上发现了许多人性的闪光点:他是一个看重感情、十分热情的人,和善而不失爽朗,温顺而又有个性和追求,似乎保持了他老家山民执着率真的本质。因为这样,有时候坐在我面前,我感觉不到他是一个手艺不错的乡村医生,倒觉得他更像是一个十足的文人。
这是可以得到印证的。在每次相聚中,他谈的最多的还是书法,而且一谈到书法似乎就特别来劲和神往,基本上是眉飞色舞。这时候,他会谈到他少年时期的书法兴趣,谈到曾经鼓励他的文艺前辈郑怀兴,谈到他的书法启蒙老师余一石,谈到与余老师有缘相识的仙游县城繁华地西门兜,谈到习帖了九年的欧阳询《九成宫》以及王羲之、黄庭坚、孙过庭等书界泰斗名儒。这样的时候,他总是两眼放光,好像要把整个身心都敞露给我。而我呢,只能是一次次地给他添茶,任凭他撒娇式地沉湎、陶醉和张扬,直到太阳落山、茶色渐淡。
更令我称奇的是,在他安静秀气的外表之下,竟然隐藏着跌宕的人生起伏。他说他曾经停薪留职下海厦门,直到负债累累。他还曾经携妻闯荡新加坡劳务市场,曾经读完艺校专业又读医校专业,开办诊所,直至还清所有债务,把家安在了江口石庭。他的故事似乎都要拖带着他的书法梦想,在多年的人生闯荡中,几乎不曾离弃过手中那把心爱的毛笔。就在远赴新加坡谋生的那几年,他还特地从家里带去毛笔,在工余之际信手涂鸦,聊解异乡的长日和苦闷。他甚至按捺不住艺术的冲动,在逾期滞留新加坡之际,以他人名号参加新加坡第二届书法大赛,获得了成年组行草一等奖。遗憾的是,他只能接到获奖通知暗暗高兴而不敢冒着被遣送的危险前往领奖。
在书法练习和创作中,张勇健似乎已经无可救药地热爱着、投入着,据说书法已经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写字,要是没有特殊情况,基本上就是铁板钉钉了。他对书法的执着,简直到了让人觉得可爱的地步。前段时间随市文联吊唁团赴榕吊唁文学前辈郭风,刚回涵江下到高速路口,我就不打招呼地拐到张勇健所在的石西卫生所。透过洁净的门玻璃,我一眼就看到他正在埋头写钢笔字,演练书法作品的布局。我想,中午的生意大概清闲了吧,他大概是在忙中偷闲吧。此时,门外是喧嚣的世界,门内的时空却是安静的,安静的张勇健穿着白色大褂,正埋着头,看过去极像是伏案工作的医生。
我为此有了一些感动。有时候静下来,我会认真地想,我为什么会对张勇健及其书法产生好感呢?是不是从他的身上可见到我们的影子?是不是应了那句话——“字如其人”:在那些看似清秀柔美的字迹外表,隐藏的其实就是他的自信、不屈、冲淡和温暖?(黄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