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山里,去宁里
□邹易
立夏刚过,不减春意,鹅黄、嫩绿和深黛汇成极饱和的绿色,浓烈涂抹了省道202两侧的山野,白色的油桐花星星点点写在绿色画幕上。萩芦溪相伴而行,时而闪进视线,时而隐入绿树青山后,莹绿、碧澄,一曲蜿蜒流淌,点缀了青山,又被绿树点缀。车在绿水青山间行进。
往山里去。从地势上看,出涵江城区,过梧塘,自萩芦始,就已踏入山里。道路通畅,虽海拔悄然抬高,人却并不太察觉。从省道拐上通往宁里的路,才意识到此身已真在山里,七扭八拐的路,一个接一个的坡,二十多里的蜿蜒道路,把人逐渐引入山的胸腹。
我们到达闽中特委驻地旧址,置身庄边镇凤际村宁里。“里”,古时为居民聚居之地。《说文》:“里,居也。从田,从土。凡里之属皆从里。”又有“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之说。有人聚居,便是村落。而“宁里”,是“使里安宁”还是“安宁的里”?不管何种,皆含美好寓意。的确,在山坳里,山风过耳,四野寂静,没有市声嘈杂,人的话音,听起来都格外干净、清晰。难怪鸟雀声和滴水声总是那么清脆。
可是,八十多年前,当中共闽中特委机关和闽中工农游击队根据地被迫从常太转移到庄边山溪,再到宁里,他们面对的却是穷山恶水。这里不但山高岭峻、地势偏僻,更是山路崎岖、交通不便,而且村落分散,人烟稀少,是国民党军警不屑也不愿意踏足的。正是这恶劣的环境,却被革命先驱们视为难得宝地。在这里,他们发展革命,训练队伍,壮大革命力量。在这里,他们改编部队,组织义勇军北上抗日。在这里,他们开荒种地,建窑烧炭,克服种种困难,坚持地下活动,保留革命火种。在这里,他们举办了多期县、区干部学习班、培训班,比如“干训班”“军训班”,为革命事业培养了大批骨干……
这一切,当我们站立在此地时,是看不见的,也听不见的。由门房、大厅、后厅、天井,以及两旁几座两层楼房相互联结组成的旧址,安静站立着。我捕捉可能的气息,寻觅也许尚存的痕迹,来告诉自己,曾经有人在这里简衣陋食、忧国忧民,曾经有战火硝烟围困和疾病、饥寒的威胁,但是山林安静、墙壁安静,天井泄下的日光安静。我突然有些恐慌,那一段历史,将由谁讲述,用什么讲述?陈列室、教室、宿舍、广场经过重新修整,尽皆静默。时间从不为谁停留,在我观看陈列室壁上一幅幅展板时,在我流连于红军学校教室时,在我站立沙盘时,时间依旧不疾不徐在流逝。时间带走了血火硝烟,带走了山岚溪水,带走了一代代人。时间的河流在冲刷,在淘洗,会留下什么,我们又该往其中填充什么?
站在古朴的驻地旧址,我想起闽中红旗不倒精神。仅涵江山区,就有许许多多的革命遗址。这些地方,是时间河流上的一个个埠头,它们联结起革命发展的脉络。1928年3月,澳柄山区诞生了闽中地区第一支工农革命武装莆田游击队,随后不久,中国工农红军第23军第207团旧址在东泉圆通寺宣告成立,队伍战斗在白沙镇澳柄宫附近一带。澳柄宫现在是红军207团旧址。1930年,中共莆属特委成立,红军207团改编为福建红军游击队第二支队,转移新县镇外坑,年底,在宣德宫成立外坑乡苏维埃政府。但由于力量悬殊,政权被国民党军摧毁。此后直到1936年,闽中游击队曾一度与上级党组织失去联系,仍坚持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形成以常太为中心的莆仙边游击根据地。1936年10月,中共闽中特委转移到庄边镇宁里,直到1941年离开前往永泰,留下了如今的特委驻地旧址。大洋乡闽中革命司令部,则是在抗日战争胜利以后,中共闽中特委从永泰迁回大洋,改为闽中地委、闽中工委。1949年2月,闽浙赣人民游击队闽中支队司令部在大洋乡成立。于是,有了现在的闽中革命司令部。革命遗址遍布涵江山区五个乡镇。在萩芦镇官林村,则有苏华故居,人们纷纷前来瞻仰,到这位为革命事业奉献青春和鲜血的革命者故里学习。
革命遗址遍布在山里。残酷的斗争形势,迫使革命者不得不凭借恶劣的环境条件,与敌周旋。宁里地处莆田和永泰交界处,真是山里又山里。后来他们一路从山里走进城里。那时起,山里、城里、这里,那里,都一片安宁。处处皆“宁里”。我想象,若没有车辆相助,凭双脚,走山路,可能还要负重,今天的我们,可还能走得进宁里来?对着眼前久历风雨的老房子,我发现,它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者,在无声注视。驻地旧址后面,一片茂密竹林,竹子身姿挺拔,长势昂扬,让人感受到一种精神一种气势。当初,当革命者在这里学习、训练时,是否也有一片竹林相伴?
辞别宁里,出山里,返回城里,道路从弯曲陡峭,逐渐宽广平缓。阳光照耀着,车窗外,近水远山透着昂扬向上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