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石街
从我住的地方到笏石街道,五百米左右,走路也就十几分钟。就像我们距离生活的中心,其实,一直都很近。
笏石街,这个称谓一定能够唤起每一个跟笏石有着相连人的记忆。这个称谓的背后是闲散的溜达,是年青一代杂乱的成长期,是每天经过这条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是迎面而来的一张张都似曾相识的脸。在这里,总能感觉到驳杂、纷乱的乡土气息,同时它又是一种丰盛、自在和亲切,来自一种即将消失的日常生活场景的诸多记忆。
我们的生活总是很难离开这条街,那个长年做着瓦罐生意的老店,现在已经没有多少顾客了吧。很喜欢在那样的店铺里看着,土陶烧制的瓦罐,药罐,腌菜坛子,装粮食的瓮,坛坛罐罐,摇摇晃晃,像一大家子的样子。这条街类似这样的老店铺还有很多,像那些竹编店铺,每次经过都会想起过去的很多生活场景。那竹篦子已经很少见了,早年是我们这群孩子的周末用具之一。包括竹凳子和摇椅,总有一些往昔的场景在晃动着。那些维系着生活具体的旧物,不会太精致,却很结实地跟种植、收割、晾晒、挑选、归仓的过程紧密相关。每一次走过这样的一条街,总是觉得这是生活百科的一场大展示。包括很多已经逐渐淡出我们视线的店铺,在这里还努力地保留着。生老病死的需求,生活百科的需要,古老手艺的旧铺,不断变幻着主题的现代小店,还有形形色色的人群,似曾相识的脸庞,几十年不变的小摊,半是吵架半是打趣的对答,生活在这里几乎都是接近本色地展示出来。只是那些灯笼店、纸品店、老式理发店、毛线店、麻料店、烟草店、小药店、乐器店、漆器店、竹编店、小书店、CD店、五金店……在越来越多的现代服装店、饰品店、小吃店、化妆品店中间,也是一天天变得郁郁寡欢。就像我们的记忆被一点点缩短了一样,现代生活的选择中,更加注重的是实用和装饰,而生活中更具土地意识的物品,却一点点地萎缩了。
生活在这一带的人都知道,笏石有车站边的老市场,有98市场(应该是98年启用的吧),有田厝市场,还有基本上已经弃用的顶社市场。除此之外,早市的海鲜市场也在这个乡镇轮转式地运作着,还有各个小区门口不断形成的小市场。由此可见,这一带的物流和日常消费能力早已自成规模了。所以,笏石一直有“沿海头”的称呼,也称“三关司马桥”——显示商贸和物流之盛。当然,这样背景下的笏石人更多都有一幅生意人的精明。有一种说法谈到孩子的教育时,笏石人有的表述很典型:“能读去读,不能读就去做生意。”这是笏石人家教中往往被人诟病的地方。乍看起来,这样略显粗暴乃至有些功利的家教态度,对于孩子的未来发展必定会造成很大影响,也透露出了这一带人的生存法则。生存的要务在多数家长的经历中超出文化味,对于一些生意人来说,这样的表述中带着很直接的对于自己生存方式的信任。孩子如果能够体会生意人的不易,自然会找到那个“能读就读”的方法,走上属于自身的道路;而孩子如果不懂父辈们的不易,再度续写父辈的生意经,也未尝不是一种生活的有效选择。毕竟,这样的人在这里也很多,怎样的人生不能够体味到生活本身的滋味呢?
还是有更多的人从这里走了出去,或者他们选择了一种更加长远的发展之路。在街上卖了十几年眼镜的阿伟,两个儿子最终都考上了大学;或许,其中的某一个会重回到这个店铺里来,只不过他的生意经恐怕已不同于自己的父辈。
我曾经在这条街的入口被称为北埔新街的对面马路上,看到路口的那家五金店,店铺不大,却在门口的琉璃瓦墙面上贴了很多的文字。细看之下,我曾经记录下的是:船、畜、泥、花、磅、车、磨、铅、木、电、顶、家、齿、套、胶、剪、尺、补、床、拉、饰、水、压、杂。你找不出这样一群文字的具体意义,可能是某个店主选择了其中与五金有关的很多器具,把它们一一点了出来,而我却在这样的一堆文字看到了关于我们生活太多秘密。
有时候能够看到很多用莆仙方言直译过来的店铺名,像叫“连天美”的服饰店,叫“好爱来”的小吃店,叫“有味道”的零食店,虽然外地人看起来会觉得奇怪,但本地人看起来却很有意思。还有更多的是用店主人自己的名字来取的店名,像“素琴”、“成国”、“光耀”、“国民”等等,也很有趣。这些名字背后颇有点“人在店在”的深沉意味。当然,还有很多的小店无名也无牌,却一代代依存下去,它依靠的是一代一代人熟人相传的口碑。
我喜欢在这条街上走着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在这条街道的深处,还保留着一些这样房子:不高的阁楼,二楼上有着很大的露天阳台,院子里种植着老榕树、茶树和茉莉花树等等。也包括那些比较拥挤的老房子,虽然拥挤,也还是尽可能地在门口或是窗边种着花花草草,哪怕是用一些已经破了一角的坛坛罐罐,也总有一些花草,翠绿地开着一些应时的花。这是这条街的另外一面,就像很自然地袒露着不同于我们已知生活另外的一种样子。
有一次跟儿子逛街,在市场入口的街道拐角处,跪着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生,在那乞讨20元路费。这样的场景对于多数人来说都已是常见了,小孩子会问“爸爸,我们要不要帮一下她?”我自然会犹豫:“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是真的?”这么一说,儿子也会觉得似乎会有假。再往前走,我们会不停地回头看,直到终于有两个妇女掏钱给她。这样,我们似乎可以更加心安理得地走了。即便这样,回去的路上儿子也一直耿耿于怀:“爸爸,你说那是真的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几天后再次经过那个路口,还会依稀觉得那里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还会依稀觉得她还在那里跪着。
这也是这一条街的组成部分,它提供我们生活的另一种坐标。就像街中某一个位置的曾经的一个乡下老人,卖着自家菜园里的菜,一担几十块钱的菜篮子,有时需要在那儿蹲老半天。而过了几天,那个位置上的老人似乎又换了一张面孔。
而这条街,依旧人来人往。
因住在笏石,岳父经常会很早去笏石的早市买很多的家常菜,有时会煮好了给我们送来。名义是给他孙子的补充营养,其实那些经年累月一点点堆积起来的鱼肉蔬菜、瓜果干货,都是父辈们给予下一代的滴水恩情。只是不知道,像我的小孩这一代会在什么时候记起,他的外公外婆曾经怎样把一条街的美味一点点带进他的记忆中。
听说,卖干货的阿娟去昆山做生意了,好像做得很好,已经在昆山站稳脚跟了。卖衣服的那个阿碧听说离了婚,去了广西,不知道怎么样了。广西好像做传销的很多,她应该不会被骗吧。她盘出去的那个服装店好像生意也还可以。不知道街上最近有什么店新开张了。□黄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