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文学恋
“人生轨迹”,耳熟能详。从小学、中学到大学,个体生命总在时空变换中彳亍而行,希冀命运垂青眷顾,在不断的“加减”中壮大,直至抵达“彼岸”,有了向社会表达自己的机会。陌生——结识——相知——别离,再结识,再相知,再别离,一路走来,便有了刻录群体同学风华的情景剧。前不久,在期待老同学久别重逢的日子里,我将此情景剧在脑子里播了又放,于是有了如下发现:生活在新中国是幸福的,不少像我这样出身于世代贫寒农家的“野百合”也拥有春天,得享国家高等教育;在本人的所有同学中,热爱文学以至于不无痴迷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中学同班伙伴张德成。
我和德成君并肩就读于仙游二中,即从仙游城关西门兜沿着36度坡道上行,校门口铺设着19级台阶的那所中学。此乃上世纪50年代中后期校门的方位,现在据悉学校与校门的位置都变了。升学并不容易,更何况考取好学校。回首少年“登阶”,对母校的感念至今犹在胸中。德成家住仙游县城,上学方便,不比我们这些从邻县莆田乡下来的学子,要住读,来回一趟得走百余里地。他文质彬彬,风度乍现,就像流行歌曲中唱的“玲珑少年”。而最令人羡慕的是,当时他拥有的那册书——《马雅可夫斯基诗集》。德成是早慧的,他读诗学诗,小小年纪就能够把“梯形诗”写得有模有样,学校出墙报之日,便是他大显身手之时。他的才华引起学校关注,在一次校庆大会上,校长亲自朗诵了他写的诗——《人类灵魂工程师》,那抑扬顿挫之声至今犹在耳边回响。更有鹤立者,还是初中学生的张德成就有诗作抖擞于报端。我敢说,他对文学之恋早于溜溜女子。娶媳妇成家则是出了中学、进县二轻局供职后的事。
德成工作之余,依然执著于文学,不离不弃。尽管家庭经济并不那么宽裕,还是把有限薪资里的一部分用于买书,热衷博览,坚持笔耕,拿他的一枚诗句来说,“炽热的心从不停泊”。钟情文学赋予了他锲而不舍的精神定力。厚积薄发的收获是,他正式出版了《生命火花》(诗集,1997年)、《流金岁月》(散文集,2004年)两本书,并加入了福建省作家协会,遂愿而实至名归。
今岁农历三月初四,我们仙游二中部分老同学在仙游枫亭沧溪朱玉海府上聚会。与聚的除了召集人朱玉海、童永疆,还有杨子文、方开榜、张德成和我。阔别数十载,容颜变化之大,几乎到了不敢相认的地步。张德成却相对“稳定”,一眼便认出他来。大家慨叹人生匆匆,但都无怨无悔。德成有备而来,他正在筹划出本辑录散文与诗歌、名为《蜚山秋韵》的新书,带来书稿和目录,嘱我写个序。学兄既言,岂敢不遵。
回沪之后,我遣目光穿行于“乡情悠悠”、“艺苑人物”、“书画赏析”、“诗海采珠”四部分书稿的字里行间,分明觉察到德成对文学的那种深深的情感依恋。不折不扣哦,初中迄今,他的文学之恋已跨越了半个世纪!
记得有位哲人说过,显于行的“人性不是别的东西,只是一颗赤子之心”。仙游和莆田同枕一溪水,共寻九鲤梦,血脉相连,方言一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莆仙人”、“莆仙话”、“莆仙戏”,表尽了深刻历史渊源促成的手足之情。窃以为,虽然现在有了涵盖两县的新建制的莆田市,“莆仙赤子”仍可作为共同的家乡归属概念。德成在参观杭州岳王庙时,无意间发现写“精忠报国”四字榜书的洪珠(明嘉庆年间杭州知府)是莆田人,兴奋不已,事后在他的《清明怀古》文章里引此为“莆仙人的自豪”,足见其对莆仙故土感情之深。日常生活中,他一直关心着他接近的人和事。这不,他把家乡的山、潭、花、树、蜂蝶、温泉、摩崖题刻,艺术界的剧作、演艺、书法、画画、摄影、篆刻等诸位方家,逐一请到自己的作品中来。诚可谓:水认故乡痕,月是故乡明!
我特别留意到,在这本新书里,直接写人的文章多达三十余篇,称得上荟萃家乡志士贤人的“群英谱”。因为他尊敬笔端的人物,因为他不放弃对其精神的概括性探究,因为他知道将叙述的能量集中于变化点,还因为他掌握了文字的建构必须紧凑简约,所以,虽然这些人物篇都不长,但是篇篇捭阖从容,个个呼之欲出。此正暗合了《文心雕龙》所提倡的“风骨”: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德成讴歌桑梓的真善美,燃情为其树碑立传,不图任何报酬,无私营造积极向上的社会效果,恰似国画大师李耕故里的民间演奏主力派“度尾大鼓吹”。从增强“文献名邦”认同感的高度审视,传承和发扬“莆仙派”文化,不是正需要像他这样的赤子型作家吗?
披览书稿,如品香茗。心甫定,骋想中不由抽出两穗思绪:一、名家笔下的“最可爱的人”,往往是现实生活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不乏照人光彩。其实,除了写“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否还应该写写“春草”和“鸭子丑”们。写出血和肉,注入时代感,托出精气神,不愁没有心灵响应,何患缺失受众市场;二、散文非一般的新闻报道,特别讲究结构和文采,和诗歌一样担当着给读者提供审美体验的使命。其中有精神层面之美和文字编织之美。有了精美文笔,则将给精神之美插上金色翅膀。当然,散文与诗歌文笔美的表现形式有多样不同。从初中就开始出品诗歌的德成君如今“双轮并驾”,既写诗歌又写散文,具备驾驭文字、布局谋篇的实力,只要做到“手心手背”一视同仁,不屑于“厚此薄彼”,完全可以使笔下的散文更隽永,步上一个新台阶。以上随想,权作小小的建议吧。
返乡与老同学欢聚期间,偶见家乡报纸一篇述及德成处世为人的文章,那上面如是说,他“古道热肠,重情尚义,以真情演绎人间真爱,给人以亲和感……他是有生命热情的人,有高尚趣味的人……”触摸报纸上的温暖文字,比表扬我自己还高兴。这何尝不是生活对他的激赏呢?德成兴趣甚广,爱文学、爱画、爱书法、爱戏剧,始终接受着性情陶冶。这么一位视文化艺术为神圣殿堂、不忍亵渎其丝毫的人,其自身就是一篇佳构。
一个人爱一阵子文学并不难,难的是几十年如一日爱文学,无论社风导致文化“行情”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坚守信念,经年累月地“守望麦田”,为文学呕心沥血,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
文学之恋是一种雅趣,一种情操,一种缠绵,更是一种力量。曾元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