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羲:丹青遗珠尘尽光生
在莆田市博物馆,参观者欣赏黄羲的作品。
在福建省美术馆,许多青年学子慕名而来。
黄羲代表作,组图“樵耕渔读”。资料图片(部分)
有这样一位闽籍画家,他的朋友圈是半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潘天寿邀他教授人物画,黄宾虹请他赴故宫鉴定书画,吴昌硕、王一亭、诸闻韵联名为他拟定画例……他把一生奉献给中国美术教育,耳顺之年还踏上三尺讲台,16年留下300多本教学笔记。
作为20世纪中国画领域的一位“老先生”,他既是中国美术传统形塑和活化的产物,也以自己的方式见证传统的现代性转化。
他,就是仙游人黄羲。
2019年是黄羲诞辰120周年。在有识之士的推动下,题为“世纪遗珠”的黄羲诞辰120周年纪念展于岁末年初横跨杭州、福州、莆田三地巡展。17日,展览在莆田市博物馆开幕,继续为公众还原一位光彩夺目的国画尊师。
大艺术家乡野走来
潘天寿曾自言:“我这一辈子是个教书匠,画画只是副业。”黄羲也是如此。
据黄羲的儿子黄国培介绍,父亲自小就有绘画天赋。地上、沙滩上、芦苇下,都可以画画。因家贫无以资学,13岁的黄羲随闽中画派代表人物李耕学画,挑颜料、笔砚,农忙时帮做什役。
少时常接触山童、田老、寺僧、庵婆,让黄羲始终保持着质朴疏性的一面。以至于晚年他被下放到鞋革厂,刷鞋胶他最快;割稻弯不下腰,他索性坐在地上干活。
25岁时,黄羲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在传统人物画的基础上又吸纳了西方绘画的养分,受到校长刘海粟的器重。吴昌硕、王一亭、诸闻韵等前辈就曾联名为他拟定画例。1930年,他受聘于上海美专任人物画教授。1936年,他随黄宾虹在京、沪、宁等地参与审鉴故宫历代书画藏品。
“黄羲先生绘画基础扎实有师承,又游历中国的大江南北,大大开阔了视野。”莆田市闽中画派艺术研究院院长俞宗建分析说,“他从闽中画派打下基础,又吸收了海派的精髓,到了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前身)后达到创作高峰。”
黄羲的作品,既有恢宏大气的《九州禹迹图》,又有笔触细腻的“麻姑”。此外,他重视以传统经史文学来涵养其艺术修为,大半生坚持作诗。“柳花开遍稻花齐,满院芳踪落旧蹊。袅袅红裙谁下拜,翩翩蜂蝶舞墙西。”这首《拟题榴花》可见一斑。
在浙江美术学院任教时,和蔼的“美髯公”黄羲总是穿朴素的对襟衣服,操一口浓重的莆仙乡音。黄永玉在《示朴琐记》中提到,一次在校展上,他画了张屈原,黄羲给题了两句鲁迅的诗句——“泽畔有人吟不得,秋波渺渺失离骚”。画上,屈原身旁的芦苇和江波都由黄羲添笔,胡子也做了加工,黄永玉形容,“像爹妈在客人面前小儿子唱歌表演时忘形的帮腔”。
今天,人们称他是中国人物画高等教育的先行者,是中国古典人物画创作的传承者,是潘天寿中国画教学体系的践行者。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福建博物院副研究馆员黄小娴说:“我们这一辈几乎都没有见过祖父,他的生命中有过许多高光时刻,但他却非常低调。”这是一名真正艺术家的谦逊和修为。
三尺讲坛尽显技法
黄羲曾这样写道:“我的精神可以渗透在笔画中,我的生命可以寄托在笔楮中。”
在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眼里,黄羲是现当代杰出的人物画家,兼长花鸟、山水、书法、画史、画论,是一位专业突出、学养全面的艺术家。“同时,他又是当代杰出的美术教育家,是现代教育史上第一位中国人物画教授。”许江表示。
1957年,浙江美术学院校长潘天寿从全国聘请三位名师执教中国画系的人物、山水、花鸟三科。其中,黄羲任人物画专业教员。
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与书法学院原院长尉晓榕说:“潘天寿请来黄羲,是看中后者人物画传统中的规范。他掌握的人物画学习的基本模式,适合上升为学院派。”
课堂上,黄羲喜欢将宣纸粘在展板或墙上,悬壁作画,炭笔勾几下就上墨,边画边讲解。多年后,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俞梦彦回忆说:“上黄羲老师的课,最大感触是画国画应能下笔知情。”
曾受教于黄羲的著名人物画家吴山明说:“黄羲先生当时给我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的十八描比较深入,是将传统人物画和当代人物画结合的。他的传统人物画不是老一派的,而是有现代因素,表现力非常生动。黄羲先生为人很谦虚、和善、低调,潘老认为他是传统人物画的精英,将他请到我们学校,就是希望有更多的借鉴。”
潘天寿看重的,还有黄羲对线条、笔墨技艺及古典人物创作的坚持。“黄羲先生把中国的仕女画教给学生,对他们是很好的补充。他离开之后就没有这样的课了。”原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李钦郎说。
很多学生提到,黄羲建构起人物画的训练系统,从线开始,到涂色的章法,一直到对作品格调的把握和文学的加持,可谓掰开揉碎、非常细致。回首黄羲的大半生,他的日常生活往往只有两条线,一食堂打饭,二上课教学,其余时间就在家看书绘画。除执教浙江美术学院,黄羲还常回福建师大、仙游师范等学校,为闽中后辈教学。
在他留下的画论著述中,《黄羲绘十八描》意义尤为重大。众所周知,中国传统人物画的最高成就是十八描。“历史上只有木版图谱,但黄羲到美院后,一笔笔亲自画下来传授给学生。”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毛建波说,“这本书销路很好,已经有4个版次,说明还是有人在学。”
曾几何时,西风东渐。今天,中国美术学院仍能保留优秀传统绘画的鲜明特征,部分应归功于黄羲当年的贡献。俞宗建认为,在当代的美术高等院校中,《黄羲绘十八描》的应用,应有更大的提升空间。
还原历史重扬价值
生在动荡的时代,加上为人低调,黄羲在画坛的价值一直被低估。两年前,中国美术学院中国思 想 史与书画研究中心组成黄羲研究团队,在黄羲家人的帮助下,多方奔走,遍访黄羲的旧生故友,搜集相关资料,筹备展览和出版。团队还邀请美术史论家开展对黄羲的研究。
在各方努力下,黄羲300多本教学笔记重见天日,大量影像资料扫描入库。《世纪遗珠——黄羲诞辰120周年纪念画集》《世纪遗珠——黄羲诞辰120周年研讨会文集》《世纪遗珠——黄羲教授十八描》,以及学生、亲友的回忆访谈集《世纪遗珠——大家谈黄羲》,相继出版。
继中国美术学院的展览之后,去年12月底至本月上旬,黄羲纪念展在省美术馆隆重举办。据省美术馆副馆长邱志军介绍,黄羲纪念展是“闽籍书画名家抢救工程”的重要展出项目,借助黄羲研究团队的成果,展览“有利于增加大众对黄羲的认可度、还原他的历史地位”。
省美术家协会主席翁振新说:“黄羲先生自20世纪30年代起在上海美专、昌明艺专、厦门集美艺专和浙江美术学院从事中国传统人物画教学和创作研究,一生倡导重视学习中国古典文化,敬畏传统绘画经典,为中国传统人物画的文脉传承作出了积极的贡献。”
历史总是公正的。“现在我们纪念他,更在于他的作品启迪我们传统的现实意义。”中国美术学院教授何士扬说,应该用绘画的语言寻找更高的立意,寻觅诗和远方。
作为黄羲研究团队的带头人,毛建波认为,黄羲的最大贡献是坚守以线条描绘形神的中国人物画特点,对如何灵活运用西方素描、解剖和透视都有独到的见解,并努力以作品来实践这些观点。
“他坚守中国画笔墨传统,坚持古典人物创作,其实是对中国艺术坚定的自信,是一种骨子里的文化自信。”毛建波强调。
办展不意味结束。毛建波表示,下一步,团队将出版黄羲追随黄宾虹鉴定故宫书画的经历。据他介绍,黄羲留下了17本有关故宫鉴画的书稿,团队原计划简单地影印出版,但后来还是决定放慢脚步,“找到相关书画后再策划结集”。
明珠蒙尘,需尽心拂拭。福建日报记者 俞靓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