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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邂逅仙游

      □杨烨铭

      初来仙游的那一日,是仲夏,知了隐在青碧的枝叶间嘶鸣,空气中满着腾腾的热气。而如今,时光荏苒,已是暮春,此时枯木抽芽,横斜出的细长枝条的顶端是柔嫩的叶,墙角的蔷薇盛开的热烈,火红的色泽如丹如霞,流丽异常。

      我不知道是何时修来的福缘,让我得以与这座清丽的城市有两场浪漫的邂逅。

      第一场邂逅是风光旖旎的九鲤湖。

      那是一座不大的山门,连着爬满络石藤的山墙,墙边栽种着苍翠的树木,树下是吆喝声络绎不绝的商贩,摇着蒲扇纳凉的老人。往前是烟波浩渺的九鲤湖,宏大巍峨的玉皇殿。殿外两边的大理石阶通入气势磅礴的瀑布,那里水声激越,人群来往反复。

      那是暮春时节我所闻见的九鲤湖。

      从盘山公路上行驶,远远便看见连绵的山。山门外,阳光刺眼,暑热殷殷,叫人无端生出一股烦躁。进了山门,只觉身心蓦地清爽,安宁起来,葱茏的林木将灼灼的阳光滤去大半,空气中漫着青草清冽的气息,远处晨风携着郁郁青青的水汽,扑到面上是润泽的清凉。

      沿着石板路往前,映入眼帘的是一潭深水。潭边草木旺盛,湿气浓郁,潭上腾起的若即若离细白的水汽,迷蒙蒙地笼在空中,像是缭绕于山腰上缥缈的云带。

      继续向前,目遇之处皆是陡峭的山壁,山壁上有苍苔蒙茸,藤蔓牵衣。路上是形形色色的旅人,神态皆有不同,带欣然之色的,大约是要奔向前方欣赏那秀丽风景,而面露疲态的,大抵是行走已久,筋骨劳累罢。

      步行了小半时辰,便望见九鲤湖。九鲤湖一片碧莹莹,十分清爽。湖色清清,澄澈的宛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暮春的阳光是灿灿的金色,那金色胶着翠色铺成了长长的琦艳织锦。湖边是蓬勃生长的苇叶,有和暖的风拂过,水声澹澹,晃了一池粼粼的碎金。风夹着草木清香,香气别致清郁,不同别处花事繁盛的靡靡甜香,深吸一口,心神飘飘然,犹如踩在绵软的浮云上,入了清浅的梦,使人晕晕乎乎,几欲醉倒。

      九鲤湖旁停驻着不少游客,在欢声笑语不断的人群里,有一名少年手握画笔,静默着,不时望望淼淼的湖水。少年大概是十一二岁,是青涩的年纪,但他的画却是极好,笔意洒落通脱,疏疏数笔,便将这九鲤湖的神韵绘的酣畅淋漓,让我在心底不住称赞。

      湖的四周,千岩竞秀,怪石嵯峨,上游涧底遍布如白如樽、似瓮似井等奇形怪状的洞穴,传说为九仙炼丹的遗址。山间散立着无数奇岩怪石,石龙、石象、石仙栩栩如生;蓬莱石、瀛洲石巧夺天工;羽化石、玄珠石、龙擦石形态逼真,蔚为奇观。其中最令我称奇的是“天然坐”,这块石头未经人工雕磨却自然平滑工整,用手抚摸,石面上少有粗砺。我仔仔细细地看着“天然坐”良久,不得不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湖滨古树浓阴,宫观道院依山而建,古刹亭榭雄姿壮观,文人名士诗词俊逸,九仙观、水晶宫、玉皇楼、迎仙会馆等金碧辉煌。临湖的九仙观又名显灵庙,在九鲤湖湖北岸,祠建在一片巨石上,岩底中空,与湖水相通,古人称为“蛤蟆穴”。祠始建于宋淳熙年间,宋孝宗赵奋赐给“仙水灵惠”匾额。九仙观里供奉的是何氏九仙,相传,汉时,何氏九兄弟为避战祸,一路向南,飘然来到兴化湖边,即九鲤湖旁,结庐而居,炼丹治药,教益百姓,且不时云游,泽被四方,后道成飞升。据来此的香客说,九仙公十分灵验,会给虔诚的香客托梦,指点迷津。朝圣祈梦可添六福,即添福、添禄、添寿、添财、添丁、添贵。这就是遐迩闻名的祁梦文化。九仙观的祈梦文化自宋以来流传不绝,历代达官显贵、骚人墨客都曾来此朝圣,祈梦之风盛行,六朝太府卿郑露、宋端明殿学士蔡襄、明礼部尚书陈经邦、江南才子唐伯虎、清代名宦李光地及近代一些政要都来过这里游览、祈梦。我入了观,双手合十在九仙庄严塑像前三次俯首后,往不远处的玉皇楼走去。

      一路拾阶而上,栏杆上雕着各式姿态不一的蟠龙,象征着福禄寿喜,这些蟠龙比拳头略大些,口中皆衔石珠,或抬头仰望,或俯首凝视,竞不相同。栏柱上则雕着各式的花纹,有的是千叶牡丹,有的是连枝海棠,有的是并蒂莲花,繁复异常。石梯并不长,很快我就站在漆红的玉皇楼的牌匾下。

      我怀着敬畏之心,推开了虚掩着的,丈高的殿门,从左侧木梯缓缓而上,大抵是年岁悠远,每迈小步木梯摇摇晃晃,吟唱着旧时光的歌谣。到了楼内,青铜雕花熏炉卧在楼中,熏炉孔内散着袅袅淡烟,那丝丝缕缕的青烟散漫在空气里,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兜头兜脸将人蒙住。因着屋内两旁重重叠叠的暗红逶地帷幕遮挡住明晃晃的亮光,所以楼中的光线沉甸甸的昏暗。玉皇殿并不是很大,却让我莫名觉得空阔辽远,楼中盘绕着旧式留声机里传来的庄重的梵音,我只觉梵音浩浩,一瞬间杂念敛去,心平气和。屋内的正中央供奉着的是肃穆庄严的玉皇大帝,两边是四大护法金刚,青面獠牙的雷公,电母以及长须飘飘的太上老君。我一如在九仙观中,在玉皇大帝的塑像前恭恭敬敬地三次俯首。

      从玉皇楼出来,七弯八绕,我小心翼翼的走在极其逼仄,狭长陡峭的青石路上,约莫是怕路险,石路扶手上绕着圈圈粗大结实的绳索。由于前天下了倾盆大雨,绳索上湿漉漉的,带了些微凉意。偶有绳索未缠之处,露出小半截滑腻的斑驳红漆。

      去瀑布漈的路程很长,我走的有些累了,便倚在垒垒的石岩边,喘几口气,休整一下,再继续前进。

      路上,几经蜿蜒,倒也看出这山的走势,山势如一条游龙,峦与峦接合又相互推动,依势眺望,薄雾在山坳处弥漫,缭绕于葳蕤林木之间。众树各依脾性,或占据崖岸,或落籍于峰顶,在寂寂的时光里诉说着荣枯的故事。

      走了几里,终于见到了九鲤湖最著名的风景--九漈瀑布,瀑漈泱泱,兼具林泉水之胜,各漈因状得名。有雷轰漈、瀑布漈、各漈落差大至百多米,小至三四米,九漈瀑布或飞流直下,或银蛇飞舞,或飞珠溅玉。其中最为壮观的是瀑布,珠帘,玉柱三漈。九漈瀑布全长十余公里,沿途悬崖夹峙,左侧有千仞石崖拔地而起,右侧有凌云耸立的巍巍山峰,蜿蜒曲折,十分引人入胜。

      停留了一阵子,我履着前人的痕迹,登上了通向出口的石径。

      这便是九鲤湖,这里的景色,四季常新,变幻无穷。整个山层峦叠嶂,各种奇石,拟物象形,千姿百态。

      第二场邂逅是古色古香的上宫街。

      走进古街,房屋是清一色的青墙黛瓦,百余年的光阴将房屋消磨的只剩下阴湿荒凉。有的老房屋墙的体上还残余着依稀可辨认字样,我蹙眉,瞧地仔细,似乎是“协顺客栈”,只是客栈早已歇业,只留下斑驳的墙壁。四月末,灰败的墙角蔓生着的许多青苔,被伸长的屋檐遮了清晨的阳光,兀自长得茂盛。在仙游这里算是偏僻地方,很久前就有大量人家迁移出去,于是人丁渐渐稀少,屋宇少了人气养护,也随之颓败得厉害。

      近几年,随着遗迹保护力度的加大,古街上的人气涨了不少。街里,老汉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听着莆仙戏,老裁缝踩着咿咿呀呀叫唤的缝纫机,阿嬷端着碗饭,坐在祠堂口,和街坊四邻唠嗑。这里的住户家中的装饰依然保留着古礼,家中的中堂上,挂着祖先的遗像,像前供桌上焚着香,渺渺的青烟氤氲在空气中。

      据史料记载,宋熙宁四年(1071年),这条路就形成小集市,经过元、明、清的发展,慢慢形成了街道,是官方邮传的地点。

      我想,那时的上宫街,是青石板铺就,往来的黑黢黢的马车轻驰而过,在石头上磨出了光滑的车辙。街道上是来往不绝的行人,商贾所牵的驼颈上阵阵的铎铃声,红了脖颈的摊贩竭力拉长的叫卖声,孩童恣意玩闹的嬉笑声,急促的嗒嗒马蹄声交杂,热闹非凡。茶坊里有人初饮春茶,静看上宫街众生百相;酒肆里有人唤了二三好友,浅斟薄酒;客店里老叟与掌柜交谈的乡音,让羁旅漂泊的异乡客初断肠。

      神思回拢,四下一扫,不经意间走过大半路程,不远处便是一堵石墙。暮色四合,熹微的光从石墙边葱葱古树的臂膀上流泻下来,像千万只山灵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我。

      我蓦地笑了,打心里认可了仙游这座小城市。它不比西安的恢宏大气,不比江南的温婉娴静,却自有一份空灵,一份厚重。千年前或千年后,九鲤湖的水汽仍会打湿行人的鞋袜,上宫街尽头古树依旧静寂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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