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戏母”的《目连救母》
□黄披星
《目连戏》全国很多剧种都有,因为可以追溯到《东京梦华录》的记载,对于很多地方戏来说,这是说明各戏种古老的有效节点,也就容易理解这个戏的普及性。而莆仙戏的《目连戏》据考证传有多个版本,现存的主要是指《目连救母》这一部分。在此之前的戏是《傅天斗》,也就是目连这个人物曾祖父和上一代的人物故事。另外的版本还有讲述《目连救母》之后的故事,甚至把目连这个人物跟后来的黄巢起义相联系,这些内容现在已经很难看到了。
我听老艺人祁玉卿说:“我以前看全本的《目连》,那是在58年前的事了!”听起来就令人吃惊。她十几岁开始学艺,当时看过这个戏,一晃现在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才再次看到莆仙戏重新把这个戏排出来。这种感慨,虽然听起来像一句笑谈,却恍如一个人如梦初醒的一生。这也让我觉得重排《目连》,多少有点“盛世修典”意味。
看这个戏还真是需要很大的耐心,虽然已经把原本三天三夜的戏改成十个小时了,也是很考验观看者的毅力的。姚清水老师跟我说:“这种早期的戏,往往给人感觉一直是片段。那时候的戏往往一场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情节,虽然表演程式很古朴,但也给人感觉戏的成分不够。”所以这个版本已经进行删节,更趋凝练一些。
当然,在看了很多快餐文化的背景下,接受这样的慢条斯理尤其不容易。我的理解中,这就是戏的早期形态:简单,古拙,却富有意味--那是莆仙戏乃至很多戏曲的源起。我从中看到了莆仙戏著名的《春草闯堂·抬轿》的雏形,也有后来的传统剧目《玉簪记》的某些部分。也能看到很多莆仙戏中独具特色的表演形态,比如罗卜的“目连挑经”“三步一拜”,刘四真的“十八拔”,刘贾的“蛤蟆拜”古背生的“三节弯,聋哑的”公背婆等等。
佛教的早期故事中,往往善恶分明。按照杨美煊老师的说法,叫做“度自己”是小乘佛教,而莆仙戏中体现的是“度他人”,才是大乘佛教。当然,这个起源于佛经故事的戏,跟《西游记》中玄奘取经也有隐约的联系。这也是莆仙戏《目连》更具人文价值的核心所在。当然,很可能全国多数剧种的《目连戏》相差不多,主要在于如何跟自己的地方戏种的表演特色有效融合起来。这才是《目连戏》对于戏曲本身的意义所在。
更有意思的是,我们很多的生活俗语和俚语其实都跟《目连》戏有关,比如“刘贾刘四真,顾嘴不顾身”“刘贾给白字苦”“灶妈糯米心肝”等等,这些跟戏中的刘四真和刘贾这些人物有直接的关系。这次主演吴清华和黄艳艳的表演,也是情感幅度大,表演上很具功力。比如刘四真由人到鬼,从“青衣”跨“泼旦”再到“苦旦”,很多莆仙戏旦角的特性动作如“抖肩颤步”“推肩塌步”等,都很考验演员的功力。而正生行当的傅罗卜集中了诸如“木偶吊”“三步走”“摇步”等莆仙戏特性动作,其诸多段落的表演堪称经典。当然,这一次刘贾这个人物的表演也很有特色,演员康斌的表演应该说很有张力,让人印象深刻。包括诸多的配角人物表演也值得称道。应该说,这就是传统戏曲的价值所在,在反复的打磨之下,很多演员的表演部分慢慢开始有了新的意味,这不仅提升了剧目的价值,也提升了演员的表演功力。还有一些莆仙戏中著名的片段都令人耳目一新,比如《目连仔挑经册》《高脚鬼成亲》《龙女弄》《观音扫殿》等等,都把莆仙戏的表演中十分精华的部分展示出来了。
当然,按照一些戏曲专家的说法,认为这一次的莆仙戏重新排演的《目连》,画面太美!也正因为这个太美的画面,让人觉得这属于阴间的故事,不够让人瘆得慌,反而是有些失去原本的味道。这是值得注意的一点。我们复原传统的剧目,自然是越古朴越有价值,太新了就容易失真。很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戏的音乐尤其是锣鼓经部分,几乎是莆仙戏音乐中锣鼓经的集大成者。
我觉得莆仙戏《目连救母》可以叫做“戏之眼”,原因在于从中可以看出很多戏曲的原生面貌,尤其在表演上的那些很考验演员的功力的戏曲基本形态展示出来了。这对莆仙戏后来不断走向剧本化,也有回归本源的启示。这个戏随着改编的精炼,戏剧性越来越好,可看性不断增强。当然,我喜欢这个戏还有一个原因是在于那个舞台的庄重感,那些十分古朴的尊神的筵桌和香案,让人觉得这部戏演出有种由衷的敬重。现场听到许多人说,一看到这些场面就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种肃穆感。
我乡下的父亲想去看这出著名的《目连救母》,母亲说自己身体不够好--就算了!说父亲身体还好,叫阳气还比较盛。莆仙戏剧院的演出人员在《目连救母》演出之前,收到院里的通知,在剧目演出期间,从剧场的筵桌摆起来,每个人就必须严格遵古例开始素食至演出结束。这样的要求在今天看似不合时宜,但却也透露出这些从艺的人群,跟我们乡下的父辈们一样,依旧保有对艺术、对神明的敬畏。
还记得戏台上那副对联: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亦非我;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就像谁。似乎在隐约之中,道尽了人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