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处处有留白——国画家吴信其画其人品读
□萧然
高山流水 吴信 作
清水无尘 吴信 作
一
莆田文化学者朱金明生前很推崇画家吴信的艺术成就,认为他是闽派画家的代表性人物。
我个人认为,渊源于李耕、周秀廷的吴信,是一道亮丽而独特的风景。或者说,他既是闽派的组成部分,又是自成体系的一条清新河流。
画界对吴信的师承,艺术风格,国画成就,已经有了清晰的定位。
在这里,作为一个看画的“读”者,我只想给自己的视野做一个框限,我个人,更愿意把吴信主观地放入“文人画”的范畴。
因为我在吴信的画中,“读”出了文人画重要的四个要素:人品、学问、才情和思想。
“读”吴信的画,我喜欢以“我”“物”来界限文人画。传统的画派,是以“物”来入画的,而文人画,是以“我”来入画的,或者说,是以“我”心中的“物”来入画的。“我”,是文人画的主体。
我也是以“我”来读吴信的画的。这样我就可以规避了对画是外行的硬伤,堂而皇之,率性而读了。
接下来的文字,就是“品”画,而非“评”画。
吴信和我同庚,端午节出生的他,年长我仅11天。我更喜欢把他当作文友,而不仅仅是画家。
这样,我还可以“以诗读画,以画品人”。
二
苏轼最早对文人画的叫法是“士人画”。它综合性的特点是,以“文人”精神境界中的物象来入画。文人画体现出画家深厚的学问修养,在精神指向上,大致往返于修身、养性、齐家的君子之道,以及治国、平天下无门后退守、归隐、蛰伏之间。
前者近儒,后者近于佛或道。王维和苏轼是其中有特点的代表人物。
而吴信的国画,不仅有深厚的学养外现其中,也不仅局限于文人画的“画、诗、书、印”合一的外在特征。
我在吴信的画中,读出更多的是“哲思”。它有更多的外延。
吴信喜欢野外写生,他强调说:写生,不仅仅是画自然界的物象,更重要是画自己心中的物象。这些物象,是经过画家个人学养、人品、才情、思想内化过的。
蛰伏在莆田县巷二十来年的吴信,作画、写字、读书,鉴赏书画、古物。心中积淀的“物象”,一旦厚积薄发于笔下,自有另一番惊人的景象。
我在吴信的画中读出了儒释道,或者读出了“人生”。
读出了他关于生命和艺术的思考:看空不执空,入世不入尘,似有还似无。
落到他的画上,仙佛有了烟火气,士人有了离尘味,花鸟草木,各在其位,各扬各性;而山水都有大自在。再往细里看,似乎又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莆田这块文化热土,先贤林龙江对儒释道有深刻的思考和内融,最终形成了“三教合一”的思想体系。
我在猜想,林龙江的思想体系,是否对李耕、周秀廷等闽派画家们产生过影响?
在吴信的作品中,我是读出了经过他内化了的,与他的作品浑然一体的儒释道哲思。
三
倘仅以文人画的特点来读取吴信,似乎还不够。
文人画的缺点与它的优点一样鲜明。
国画是一门需要通过技术来实现的艺术。文人画的缺陷是作画者身份多为文人,着重于文道,作品多为率性随感而作。在绘画技术上,是有所弱缺的。
吴信的师承,及他长达数十年的职业训练,补合了文人画的这块短板。
朱金明评价吴信的艺术成就,说他是闽派技法精髓集大成的传承者。
吴信十六岁跟随周秀廷学画,得到周老师倾囊教化。他跟随先师研习闽派传统画法,上溯晋唐风骨,下追宋元韵致,勾勒、凹凸、泼墨无不精通。
在县巷的二十多年间,吴信更是沉迷其中而自得其乐。同时他还从鉴赏古字画中吸收艺术养分。
吴信深厚的国画功底,较之文人画,有明显的优势。
吴信并没有止步于闽派。喜欢这样一句话:确立一种格局,首先是突破一种格局。
吴信的艺术风格自成一体,恰恰在于他对传统的传承与突破,以及与对“仙山”的接纳与消融。
至少,我在吴信的画中,读到了各个画派融合后的精彩。
至少,我看到了岭南画派的骨在意中的“撞水撞彩”技法,与闽派的意在骨先的勾勒传统,有着明显的重叠。
在吴信的画中,我看到了各种的可能。
四
吴信国画艺术成就是全方位的。这体现在他作品题材的多样性上:人物山水、草木花鸟,无一不包。还体现在他画法的多变上,写意、工笔、重彩、水墨,无一不精。
我个人最喜欢的是吴信的山水画。他的山水画,淋漓尽致落实了他的精神峰峦和文化水向。
喜欢吴信的山水画,还因为他的山水画可看、可读、可听。
优秀的山水画,本身就一首起伏跌宕的人生大诗。你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种大诗意,落到了多少画家的笔下。
好的山水画也是可听的。
钟子期说:峨峨兮若泰山,意在高山。洋洋兮若江河,意在流水。
我把吴信的山水画倒过来听,高山流水回响给我的,不正是琴瑟和鸣吗?在“听取”吴信的山水画时,“抑扬顿挫,余音绕梁”这些词是一定用得上的。
在吴信的山水画中,就算没画上人物,我都确信,画中的山水间,住着一个陶渊明。
好的山水画,灵智指向是明确而有层次的。
当“读”者还停留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时,有人可能已在吴信的山水画中读出了陶渊明的: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而此时,陶渊明早已置身在更深远的桃花源中。
这就是山水画的魅力所在。
有一天我看到吴信发在朋友圈的一幅山水画,作为心灵的回应,突然生出了诗意的想法:到吴信的山水画中栖居。
五
与吴信相交多年,深知他是个“有情”之人。有君子之风,敬师、重友、爱人,惜万物。
我喜欢吴信的画,是我知道,他是用有情之笔墨,画有情之人生。
如果说“义”代表一种伦理的人生态度,那么,“情”便代表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
在吴信的画中,我读出的是“率性而行,适情而止”。
诗,最重要的可能是没有写出的部分。画,最重要的可能是妙不可言的留白。
留白,在佛家,是禅境,是放下,是自来处来,到去处去。在道家,是上善若水,是道法自然,是大象无形,是大音希声。在儒家,是礼、是仁,是君子怀德,是君子不争。
留白,在苏东坡,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在陶渊明,是对武陵渔者的交代:不可与外人道也。
留白,在吴信,是他的人生。坦坦荡荡,不愠不火。做人、作事、煮茶、言语,皆如运墨,起处不惊,落处不燥,游刃有余,尚留三分闲静。
留白,在吴信的画,是疏离有致,通透敞亮。给大山留出三分高远的天空。给流水留出自在的去处。给仙佛,留一个有情人间。给凡俗如我者,留一半真,留一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