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
□麦芒
去了汀港以后,我才记起小时候曾听过这个村子,但是按方言发音,我一直以为它叫“灯眼”。
“灯眼,”我听大人这么说,“去灯眼打石头。”于是我记住了这个名字。我知道,这个村子有许多石头,石头为穷苦的人指明一条谋生道路,“打石头”是一份职业,为众多苦闷的青年创造了娶媳妇的条件。
这倒是个有趣的错误音译,“灯眼”虽不及“汀港”听起来响亮大气,但是谁能够料到,它在几十年以后,真的会像灯的眼睛一样,吸引着许多人去追逐它,用它的会发光的石头的眼睛。
是的,汀港村石头是这么多,汀港山上,放眼望去,都是挨挨挤挤的石头。石头家族曾牺牲了他的一部分成员,但好在,汀港山的石头像雨点一样多。雨点的长势大抵相似,但石头却各有各的长法。汀港山的石头是有个性的,有个性的石头,注定会让一座山显出其独特的气质。汀港山的气质是沉默的,因为石头没有喧嚣的语言。纵观汀港山的石头,有的美如水晶——这大概是石头中的美人;有的昂如船帆——这大概是因为,汀港山毕竟临海,所以石头也有了出航的愿望;有的趣如众兽——这大概是因为,自然本身就是兽类的广场,这么多的石头,居然各各独善其身,多么干净!我心想,这才是石头应该有的样子,石头就是石头,它的自身就是最好的语言,人类可以以任何形式点缀一个地方,但最好不要在自然物象身上随意破坏。
在汀港村一座由五间厢改造的民俗馆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老物品老物件。“当时的人多美呀!”有人在一组旧照片前赞叹。是的,旧照片里个个都是美人,没有浓妆、艳抹、修饰、改容,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看着真实、舒服,有一种温柔从心底生起,真想抱一抱干净的旧时光啊!
民俗馆把人带入农业和手工业时代,水车踩起来,犁铧翻起来,木工提着墨盒,一顶柜子、一张眠床即将落成。秤砣的轻重关乎一个家庭的财产,缸、瓮的大小决定着肚皮的质量。在这里,我看到了几盏马灯,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我的祖母。那时我们家做兴化米粉,祖母三更半夜,第一个起床,提出马灯,家里人便陆陆续续从被窝里钻出,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马灯在我们家称为汽灯,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充满光明的气息。
听说汀港村的线面是极为好吃的,大概由于水质和材质的不同,吃起来韧又香。但那天我们却是在天花圣寺里,吃到几位阿婆做的豆浆米粉和豆腐泡皮,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汀港最纯粹最地道的乡村味道,那一定是这两样了。阿婆们的手艺是这么好,香味一下子激活了多年来已然迟钝的味蕾,舌头复苏,胃重生,让人难忘又感激。
清水禅寺里,有位和尚,他看上去是那么静,守在清静寺门口,背后的油杉树很老了,他看上去比树更老,老得失去了性别,只剩下灰白的光色。清水禅寺很安静,很干净,它的门前,在一块大石头下面,流着山间泉水,据说,这是村里的圣水,凡是村里家里有什么祭祀大事,村民们都必须来这边取水,其他地方的水都是不够清洁的——此谓清水。
这次来汀港村,前面多了位导游姑娘,穿着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面貌清秀。不过她只是在前面安静地走着,并没有过多的语言,只是在我问“蔡陂水库在哪里”时,回过头来腼腆地答“这里便是”。我想,可能是位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因为毕竟村里已经有了一位富有经验的退休老教师当导游,她来这里,也许能学点东西。后来,我听说她是镇里的干部,包片这里,负责这个村子,我真是大吃一惊。几日来,她身上干净的气质,她的乡村工作,都让我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