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花,盛开在莆仙大地上
□王清铭
老祖母一直相信“聪明花”的传说。小时候她让走村串乡的算命先生给我们几个兄弟算命,一定要问一句:“你算算,他什么时候‘聪明花’会开。”聪明花开了,孩子就聪明了,就会念书了。把读书当做人生最高的价值坐标,这是祖母朴实的生活哲学,她不问财富,不问官位,虽然对贫穷的家庭来说,富贵是最大的人生期待。可惜祖母是文盲,要不她大概会引用翁承赞的两句诗来诠释自己的理念:“人家不必论贫富,惟有读书声最佳。”
莆仙有肥沃的读书文化土壤,不仅体现在“十室九书堂,龙门半天下”的书堂书院,也不只“尤以莆田为最盛”的藏书之家。莆仙人的文化自觉,魁人韵士有之,村夫野老也有之,犹如木兰溪庞大的水系,植根于每一片大地以及每一个老辈人的心上。
聪明花绝对是莆仙大地长出的特有的文化奇葩。老祖母信命,但又相信人可以改写命运。她生前常说,读书就有种庄稼,多担水浇灌,“聪明花”就开了。植物学上从来就没有“聪明花”科属种,但莆仙大地到处都是,我想象它们应该是鲜艳欲滴的红花,因为是心血浇灌出来的。读书时有段时间,我很刻苦但几无进步,我郁闷地对老祖母说,我的努力是担水浇石头,没有一点效果。祖母淡淡地说:担水浇石头,长不出花,也能浇出苔藓。
谁说苔藓就不是花呢?那位看见壶公山开了“聪明花”的明代状元柯潜,曾为自己束发读书的灵川石梯寺题写对联:“风岭有鸟皆成凤,龙潭何鱼不化龙。”努力了,鸟也可成凤,鱼儿也可化龙,普通人也可成才。
我四岁时,家里旧房翻新,“脊头杉”(屋脊的栋梁)下掏出两本用毛笔竖写的古书。老祖母对我父亲说,准备两本新的册垫新的脊头杉。册,是莆仙方言中的书。那时我还小,不记得父亲从哪里弄来了两本垫杉木的书,书我倒是翻过,毛笔写的,龙飞凤舞,上面还有朱笔的断句标点,红红的,像墨迹里开出的繁花点点。乡下的我们就在书籍的光芒中生活,父母勒紧裤腰带送我们去学堂读书。有意思的是,我的祖母对学堂有一个特殊的叫法“凉亭”,相对于农人整日曝露在烈日下,学堂真可谓一处福地。
老辈人敬惜字纸。小时候去赖店龙兴村的外婆家,外婆对急着上茅房的我说,看看纸上有没有字,有字的纸不能用来擦屁股。我的外婆也是文盲,她说字是孔夫子发明的,不可亵渎。我写这个短文回忆往事,并不认为她的说法可笑,反而穿越岁月的风尘,敬佩于莆仙妇女们对文化的敬畏之心。在莆仙乡下,乡人到现在还把教师尊称为“先生”,与救命的医生同一称呼,尊师重教之风气于此也可见一斑。
母亲姓傅,娘家龙兴村附近有座仙游的文化名山——罗山,从宋徽宗的帝师傅楫中进士开始,这里的傅氏家族有25人鱼跃龙门。现在罗山书院犹在,我走近书院,油然而生翁承赞写莆仙读书风气的诗句“读书声里是吾家”的联翩浮想。我感兴趣的是莆仙民间遍布那么多的书院。我到吴良好先生的老家采访,偏僻的东井村也有书院,在仙坪垅,叫“仙珠书院”。莆仙的乡下书院很特别,宗教与教育合二为一,书院里供奉着的神灵是三一教主林龙江先生,那些脸色黧黑的学子就在他注视的目光中,发出朗朗书声。
把教育也当做一种皈依的信仰,大概莆仙大地才有这么特殊的精神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