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前有路
(一)
车到山前必有路,山前通衢十八保。
前一句“山前”意思不用说,后一句“山前”是个地名,兴化湾南岸的一个古老村落。山前民国时期,隶属莆田县“南美乡”(管辖周边十八个保),当时乡办事处设在山前。那时,山前是莆田界外沿海的通衢中心,曾经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境。
今天的山前境内并无高山,但老人说,山前人的祖先迁居至此时,是得到神明梦里指点的,村庄有三座山,其中一座山名为“寿山”,“寿山陈”的雅称源自于此。
追溯山前更远古的渊源,百度是这样记载的:
“颍水乃郡望源地。周武王封帝舜后裔妫满于陈建立陈国,都城宛丘。后妫满(称胡公满)第十代孙陈公子完奔齐,以田为氏。秦灭齐后,胡公满第廿五世孙陈轸迁河南颍川,又改田为陈,系颍川陈氏;秦王政十七年置颍水郡。颍水今淮河最大支流颍河,源出河南登封嵩山西南,流经固始县至安徽寿县正阳关入淮。”
“入闽始祖陈润公晋永嘉二年,自河南光州固始县水渡入闽,居福州乌石山。隋大业二年其十二世陈迈领兵镇莆,唐武德五年首任莆阳县令,为陈姓开莆始祖,裔孙陈延昭宋授朝奉郎,衣锦返乡,从延寿卜居寿山开基始祖,择名山前。族承‘光龙豪气,颍水渊源’;‘颍水家声大,寿山世泽长’作大门楹联。南宋朝廷冠以“簪缨百世”横匾,后昆撰联‘颍水碧波龙起舞,寿山清气凤来仪。’”
以上述文字看,山前祖先最早为躲避中原动乱自河南的固始县迁至福州乌石山(乌山)居住,唐朝时出了个莆田县令,从此陈姓后裔就在莆田落地生根了。宋朝时又出了个“朝奉郎”(六品虚职),卸职返乡选择颐养天年的居地,梦里神示山前这个地方。也就是说,山前从宋朝开始由陈氏祖先在此居住,子子孙孙繁衍至今。
隔着一千多年的时光,我想象不出当年山前打动陈氏先祖的是什么,因为以今天眼光来看,若说风水宝地,这里明显缺水,农业耕作条件差,有俚歌为证:“渡边山前,土匪齐齐。土钩子一支,什么都拿。十年九旱,有做无收。”“渡边”是山前的邻居村落,“土钩子”是土铳子,像泥土捏的枪,总之太寒酸了。地里只能种植些地瓜、豆子这样的耐旱作物,且十年九旱,收成仰仗老天脸色。
那么,出路究竟在何方?
(二)
“长房、下亭、上半戈、下半戈、佛仔庙、三房、三亩六、泉塘、石狮、楼街、合浦、山头、东埔”,这些带着浓厚农耕时代气息的名字,是山前的13个自然村落,起源和当年陈氏先祖人丁兴旺后分房有关,“寿山陈氏元代六世孙陈起宗生五子始分房”,“长房”是老大的地盘;“下亭”是因为四房的居住地厝边有个洗衣纳凉亭,地势比较低;五房公建有五房宗祠曰树德祠,祠以西为“上半戈”,祠以东为“下半戈”;三房分徙而居的地方有一块三亩六分的田,故得名“三亩六”;居住地有“泉塘”的就叫“泉塘”。最引人注目的名字是“楼街”,这名字似乎让我闻见街市上此起彼伏的买卖声甚至是孩童的戏逐少女的笑声,据说这个地名的来源是因为民国时山前设有南美盐场,盐场管理房是一排小楼,小楼附近有流水,故得名“楼街”,莆田话里“楼”与“流”同音,“街”又与“溪”谐音,或者也有“流溪”之意?
今天的山前境内,除了有始建于北宋年间的大帝庙、陈氏祖祠,还有五房村德祠、永寿庵、陈氏宗祠、永定宫、长德祠、永显洞、永安书社戏园、永镇堂、永明堂、尚德堂、桂馨堂、永安书社、永福宫、永保庙、北极殿、浦江祠、明德堂、湖山宫、太平社、永福庙、龙前堂、耶稣教学、基督教学等几十处历史遗存遗址,这些祠堂庵庙和宫殿,如同根系一般,一头是山前先人们生活过的痕迹,另一头又维系着今天山前人的精神家园,她是一个家族共同的情感归属和价值认同,更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扯不断的根脉,今天,人们称之为“乡愁”。这“乡愁”,是寿山陈后世子孙共同的精神土壤。
山前至今仍保留两口古井,其中一口的井沿是用十三块条石围栏而成的,井口直径约一米七八,井沿围石石刻记载,该井曾于元代至大四年、明弘治十二年及万历二十一年分别重修过。井口上至今仍保留着八十八道深浅不一的井绳勒痕,最深的口径比大拇指还要粗,这让我深深震撼!元至大四年(1311)重修,至今七百多年的历史了。多少政权更迭物是人非烟云变幻,但这口古井依旧如初,还在为村人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水。另一井也可见“万历二十九年重修”的护井石刻记载。这两口古井是当年山前人口繁茂的最好物证。饮水思远,站在这样历史久远的古井边,摸摸那深深的井绳提痕,我似乎看见当年女人们迈着小脚碎步取水的场景,听到井绳与井石摩擦的声响,甚至闻得到豆浆的清香。因为小时候,我的母亲便是在井边取水洗浆酿豆腐的。都说水滴石穿,要磨断多少根井绳才能在石头上留痕?有多少新媳妇,在取水的村道上磨成了老婆婆?这口深刻八十八道印痕的古井,滋养过多少孩子长大,又见证过多少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三)
还是回到文前那两句:车到山前必有路,山前通衢十八保。
今日山前,依旧是四通八达的交通和商贸中心,这里是莆田首批幸福家园试点村,村里建起了全市第一个村级农贸市场,山前还有自己的商业银行网点。这里是北高传统的金银珠宝首饰加工集中地,首饰加工收入是村民主要收入来源,村内随处可见和金玉加工有关的店招,旧村部还出租给首饰加工企业,供他们集中展示集聚发展。村里的老人告诉我,这里七成以上的青壮年常年在外,留守家里的多半是些老人小孩。这里并没有金矿玉矿,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山前人的生存半径就已经延伸至全国各地,依靠过硬的“打金”手艺愣是闯出了一片天,“无”中生“有”把首饰加工手艺发展成一条红红火火的产业链,即使旱年也不害怕了,穿村而过的引水渠如今常年干涸,传统农耕模式逐渐式微。
这样的生存现象,几乎遍布整个北高镇。
是的,不止在山前村,在整个北高镇,几乎都差不多,既然土地里扒不出更多生活的希望,那就把脚步往外迈出去。天无绝人之路,“一枝草,一点露”,一代又一代的北高人到祠堂里烧个香磕个头,带着神明的旨示、祖先的祝福,背负着父母的叮嘱、妻儿的牵挂,以家园为起点,用勤劳和智慧一步一步去开垦另一方希望的田地,再苦再难也要打拼,奋斗的意志比盐碱地里的作物还要顽强,而生存的信仰则如同家乡祠堂里的香火,在一代又一代的北高人胸中燃烧绵延。海风吹拂过的村庄和街镇,是有故事的村庄和街镇,如果,让我为这些故事选个背景音乐,我会选二胡与琵琶的合奏,他乡的明月是慰藉不了背井离乡的满腹辛酸的,只有二胡深沉顿挫的音色才吻合游子思乡的愁肠。这丝丝弦弦,仿似后海的海风无情却最深情,又如同金匠手中的匠什一样细腻而闪闪发光,它饱含着北高打金人的人生况味;琵琶是激扬高亮的,拼搏奋斗的人们从来不会丧失生存的希望和激情。海风咸涩干辣粗粝,但一幢又一幢大房子临风而立,那是北高人不懈奋斗的人生硕果,更是北高人高调张扬的生命活力。这种活力,比门前的高山还值得仰视!
山前的路,是一条可进可出的活路,它通向外面的大千世界,它也能把外面的精彩带回来。
这一条路,通畅古今,更通向每一位胸怀大爱的人的心底。□黄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