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逝的打铁手艺
□陈祖芬
据说,中国在公元前6世纪就已出现了生铁制品,铁制冷兵器中的刀、枪、剑、戟、斧、钺等曾是广泛使用的武器。在当时的军旅编制中,均有铁匠炉、兵器部之属。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处处离不开铁器:大到锄、镐、铲,小到刀、剪、锥、针,样样皆为铁匠所制。宋《仙溪志》曰:“煮铁而出之模,则鼎釜之利,及于旁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铁匠是民间重要的手工艺者。可如今,打铁声已逐渐消逝,成为一种乡愁,一段记忆。
听说灵川镇书峰村还有打铁手艺遗存,慕名前往。现代人都说“酒香也怕巷子深”,铁匠深谙此理。村中主要的岔路口便可见“打铁”二字,十分醒目,一路都有标识通往打铁作坊。
书峰村247号是铁匠陈瑞樵和方冬凤的家。我们一行人从院门进来,门口便是一堆用于烧制铁器的煤堆,一把铁铲立于其中,一如一种坚守,迎接我们的到来。
走进打铁的屋子,一边是炉子,一边是铁器。炉火正旺,原料和制成品各自成堆。我细看了一下,制成品以农具为主,主要是锄头的锄刃。
作为一种原始的工艺,其魅力自然在于其手工锻造的过程。我们忙不迭地请铁匠师傅给我们示范,师傅左手拿着铁钳夹上的一块铁,右手操起铁榔头敲打起来,“当、当、当……”的金属敲打声带着大家走进了手工时代。同行的文友不禁兴奋地体验起来。
打铁作坊是家夫妻店。打铁手艺从方冬凤的曾祖父开始传承,已历四代。方冬凤说,她爷爷的几个兄弟都会打铁,但到了她这辈就只有她夫妻俩在做,挣辛苦钱。在这对夫妻的面前,我发现自己真是一个不知民生多艰的“书呆子”,我们所谓的“乡愁”在他们那里只是一份工而已,老祖宗传给他们这项手艺,可以养家糊口,他们就愿意为之付出。
陈瑞樵说,手工制作的铁器比机器制作的在钢水和手艺方面都更胜一筹。手工打造一件铁器,首先要依据铁器的种类选择铁材,把选好的铁块放在炉子里,埋进炭里加热,铁块烧红后用铁钳取出火红的铁块打扁了,红色变暗淡了,重新再放进炉里烧红,隔一会儿,再钳出来锤打;如此反复烧红又锤打,才能打造成不同的铁器。打造成型后,还要把它放在水池里淬火、冷却。这样下来,20元一把的锄头至少要做一个小时。人们常常用“不打不成器”这句俗语比喻孩子不教育不成材,我从来没有想过更多的内涵。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不打不成器”讲的其实是打铁呀!优质的铁器无不是经过锤炼与敲打的,我们关注的更多的是被锤炼与敲打的铁器,殊不知抡起铁锤的铁匠更为可敬。
谈到打铁,夫妻俩不约而同地感叹,这营生太艰苦了。夫妻俩从事打铁的营生快30年了,从年轻的小伙、姑娘到现在50岁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起早贪黑。劳作起来,全身黑乎乎、脏兮兮的,双手没有几时是干净的;长年累月,手脚磨得十分粗糙;打起铁来,火花四溅,手、脚、眼睛又经常被溅到。火花溅到手、脚常常是随便对付过去,忍一忍就算了;如果眼睛被溅到,会疼好几天,有时候还得用针把铁屑挑出来。捧起冬凤大姐的手,谁能相信这是一双女人的手:老茧、开裂、烫伤疤痕、割裂伤疤……大姐说:“到市场去买菜,我连手都不太敢伸出来。”
“这么危险,您为什么不带副眼镜呢?”“我们乡下人干起活来,哪里像城里人那么讲究,带副眼镜太不方便了。”陈大哥实在得让我无言以对。“这么苦,为什么要夫妻俩都来做呢?”“打铁要保证质量,一个人是做不过来的,必须一个夹紧烧红的铁器、一个抡铁锤,还时不时需要一个帮着铲煤。别人都不愿意做,只能我们自己做,也好互相照应。”冬凤大姐很自然地接过话头,话里有坚守、有无奈,更有体贴。对于我的傻问,他们没有见怪,也没有回避,只有手艺人朴朴实实、惺惺相惜的回答。
随着农村城镇化脚步加快,现在做农活的人越来越少,田地也比以前少了,需要铁农具的人不多,所以,夫妻俩这些年的生意已大不如从前。虽然本乡和外乡都有来买的,但一年到头收入并不多。
“你们打算让儿子接着打铁吗?”
“儿子还没接手,到时候再看吧,打铁太艰苦了。”
“如果这门手艺没有人接续,你们会觉得可惜吗?”
“就那样吧,打铁太苦了。”
我又主观臆断了。他们是不想让下一代再过苦日子了。老手艺后继乏人,有一天它可能真的会消逝,那就让我们一代代地传承手艺人的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