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客人
去年8月份的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仙游县对台办的电话,说是莆田市对台办派人陪着台湾客人,来我县采访莆仙方言的有关情况,请我参加座谈介绍。此事与我何干?只是县对台办的李主任,上个世纪70年代曾是我任教初中时的学生,无事不会随便动到我头上来的。我一头雾水地“好,好好……”地答应着。
那天下午4点多,我在县对台办副主任办公室等候台湾客人。将近4点半,来了,连同市对台办陪同的共4人。他们说明了来意,此时我倒觉得有点新鲜感,首次零距离地接触台湾过来的人。其中有位年轻小伙子专门搞录音录像的,他们连音像器具都带来了;一位看来是资深学者,至少也有50以上年纪,身材高点;还有一位女同胞,也有40以上年纪,中等身材。他们举止文雅,穿着朴素,显得彬彬有礼。
我们都用普通话交流。他们询问了我的基本情况,从年龄到职业,从家庭地址到现在住处,问得一清二楚。事后知道,这开头聊天也是个访问程序。我回答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忙着记录。我还记得当时那些侃侃而谈的开场白:我们莆仙方言很有意思,值得探究,有些民间流传的词语跟汉语非常吻合,如“绝顶”、“标致”、“寡居”之类。大量的汉字,既有汉语拼音的读法,又有本土方言读法,也有解释意思的读法。例如“车”字,普通话读“chē”;方言读“gǖ”,如象棋的“车、马、炮”;方言是“qiā”,如“小车”、“车轮”等。他们听起来颇有兴致,会心笑了。谈着谈着,天色已晚,超过下班时间了,他们提议我晚上再来一趟,说我的发言很有参考价值。接着,他们递给我3张表格,要我抓紧填写,内容全是语组的方言读音。他们对莆仙方言的调查,就是通过这些方式达到“窥一斑而见其豹”的目的。
晚饭后,我匆忙赶到县政府。台湾客人守约,7点准时到达,地点在县志办。我想,他们这时候来大陆搞调查莆仙方言相关资料,可能就是台湾高等学府暑期社会实践活动的一个项目,调查方言是个研究课题,颇有意义(他们还调查闽南语、客家话和广东话)。我填写的3张全是填空题,等于调查问卷。
办公桌上搁着把录音笔,俩教授备好记录本,随从的小伙子负责拍照。录音,录像,记录,这么认真的场面,对我而言,恐怕是人生第一次高规格的“礼遇”。他们还给了我本A4高档纸装订的《国科会闽粤地区方言调查计划 闽粤地区方言调查记录表》,表格式的,大多为填空题,全是繁体字。
大概是为了让我进一步了解他们的缘故,他们各自递给我张名片。原来这俩均为台湾国立大学的语文学系博士、教授。难怪他们的言谈举止特别文雅,有板有眼,轻声细语。那位姓洪的教授是台湾国语推行委员会委员,姓陈的女教授还是第8届、第9届台湾语文学会的秘书长、教授兼系主任呢。
交流在和谐、轻松的气氛中进行。从单词到短句,从单音词到组合词,从日常极为普通的生活用语到某一细节动作的读音,都让我用莆仙方言表达,他们一一记录在册。莆仙方言的一日三餐,早饭、午饭和晚饭,读音都有区别。我说,我们莆仙方言的语音表达非常丰富、生动、细腻,仅用4声调无法完整表达。如手的动作,由于手势不同,轻重不同,远近不同,发音也各不相同。许多动词在汉语辞典里根本找不到,但莆仙方言却能表达得准确到位。他们让我把12生肖的方言读音说一遍,时有重复,让他们记录;还有短句如“太阳永远是圆的,月亮有时是扁的。”让我用方言慢慢地“咬文嚼字”。我发现,他们记录的每一个字的方言读音,都用若干个字母拼写,不像英语,也不像汉语拼音。我稍作反思,莆仙方言文化,我们自己不注意搜集研究,倒是让台湾人给重视了。和台湾客人在一起,也穿插些闲扯的话题,但不涉及政治方面。
交谈后,我特地给他们推荐本书——《莆仙方言词典》(2006年6月香港天马出版社出版),是仙游籍已故作家林阿火的遗著,许怀中和周颖南俩分别为此书作序。阿火在书中《前言》里开门见山说:“中国人学什么语言都不困难,唯独学莆仙话很难上口。”许老在《序》里也提出:莆仙话语汇非常丰富,但它像一粒粒珍珠散落在民间。要将民间的话语收全,确是一件大工程,这得靠老乡们一起来“拾柴火焰高”。让咱们一起为家乡文化做贡献吧!
已是晚9点半了,交谈的内容似乎未尽。洪教授站起来,握着我的手说:“很抱歉,今晚占用了你的休息时间……”我接过话头说:没关系,今晚我也受益匪浅。我们正忙于振兴海西经济,有人探究莆仙方言是件幸事,都是自己人,两岸一家亲嘛!”他俩也频频点头称是。临别时,那位姓陈的女教授,从她手提包子里掏出1盒台湾高山茶递给我,说“请尝尝我们那里高山茶的味道如何。”这盒高山茶存放在冰箱里,至今还没享用。
我经常采访别人,那一次倒是让别人给采访了。从他们的采访中,我领会到台湾学术界认真严谨的治学态度。从他们调查记录表的说明知道,他们采访的对象要求是“60岁以上,耳聪目明,识字,本地方言程度良好……”等等。看来,他们找我,算是没找错人罢。刘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