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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莆臣祈雨救旱事迹漫谈

      无愧于民甘如饴

      吾莆南宋名臣、文坛之主刘克庄,其遗世文集录有多篇祈雨祷神祝文,有助对祈雨活动的深入了解。

      宋宝庆元年(1225),刘克庄出任建阳(今属福建)县令,到任后竭诸神庙,祝文曰:

      国家秩祀百神,选任群吏,凡以为民也。

      吏无愧于民,斯无愧于神矣;神有德于民,

      斯有德于吏矣。某与神皆当勉之。敢告。

      据史志,刘克庄到任之初,发现该县义仓仅存粮八百石,便多方筹款购粮三千石,使之恢复原有储备规模,以应急需,并特撰仑联“聊为吾民留饭碗,岂无来者续新灯”,警示后来者,被誉为“父母之心,仁人之言”。刘任上廉洁恤民,崇尚风教,“三年之内,圄(监狱)空讼少。吾民不识水旱”,实现“无愧于民”许诺。离任时,“彩旗蔽路,送者达数十里”。嘉熙四年(1240),年逾半百的刘克庄出任广东提举,继转漕运兼市舶使。到令后谒诸庙,祝文曰:

      某窃惟幽明,各有其职。去贪戢暴,使赋役均、刑政平,部使者之职也;捍灾除患,使风雨调、鱼稻熟,非神之职乎?敬奉香币以告。

      到任后,刘克庄一如既往,对“神”申明“去贪戢暴,使赋役均、刑政平”之责,期望“神”亦尽“捍灾除患,使风雨调、鱼稻熟”之职。任上,多次参与祈雨抗旱活动,其“祈雨”祝文曰:

      某于兹守土,荷神之休,四封之内,良苗满野。涉旬不雨,已觉亢乾。一稔之望,在民甚切。常旸之咎,在吏甚恐。瓣香稽首,神其格思。油然沛然,以相岁月。

      其《诸庙祈雨》祝文曰:

      去岁一旱,至今创痍。今兹之旱,复丁是时。垂成之稼,何忍败之;孑遗之民,何忍馁之!神之威灵,民所恁依。鞭笞雷霆,呼吸毕箕。化歉为丰,特一转机。敬奉醴币,肃拜以祈。

      又一《诸庙祈雨》祝文曰:

      骄阳酷烈,多稼焦卷。将以质明,瓣香告□ 。语方脱口,油然沛然。机缄之妙,不自后先。神之于民,若篪若埙。火流之月,龟坼之田,虽获一溉,未保十全。继今雨旸,永无伏愆。风伯魃鬼,咸退舍焉。兴云于山,起龙于渊。时膏润之,以相丰年。垂去之吏,不忘拳拳。惟尔有神,鉴此洁蠲。敬告。

      又有《社稷》祝文曰:

      某五日京兆耳。然不忍以旱遗此民也。敬奉芗币,命祝史有祷于尔神也。神其兴油云以相旸,乌之仁也;起蟠鳞以洩膏,泽之屯也。非特以接续一溉之功,亦所以全活洊(再度)饥之人也。

      上述祈雨祝文可见,刘克庄于南粤任上,旱情不断。不忍庄稼将熟而枯败,孑民几番饥馁,诚守其职,守土有责,连连祈雨抗旱。甚至于行将调任离职之际,仍怀拳拳爱民之心,不忍以旱遗于粤民,祈神施雨,以活久馁之民。是次幸而得雨,作《诸庙谢雨》祝文,曰:

      某垂去祷雨,人晒(叽笑)其迂(腐),神独顾歆(感动),如鼓应枹,甘霈达旦,焦卷者苏,膴膴原田,今饴昔荼,坐使愁叹,转为欢呼。神功昭昭,汝忘之乎!卮洒不腆,神必我孚。

      刘克庄在粤期间,向以关心民瘼为己任,清理积压狱案,为弱者伸冤,力办利民实事。“南人尝勒石以记”。

      诚然,官府率民祈雨救旱,并非每祷必应。刘克庄有篇《诸庙》祝文可证,其文曰:

      某祷雨未获,被罪而去。某不以身之去为恨,而以郡之旱为忧。垂去之吏,尚未能忘情于民如此,况神千万载血食于此哉!倘得一雨,以救岁事,吏虽罪去,其甘如饴。

      这是刘克庄于建阳令任上,因作《落梅》一诗,被小人诬陷,罢官将去时的辞神祝文。此时此刻,又值祷雨无验,然而,他并不为自己仕途风波怨恨,仍念念不忘为旱中之民祈雨,称“倘得一雨,以救岁事,吏虽罪去,其甘如饴”,此心此情,感人至深!观其一生,居官做人,可信此话绝非“官腔”,实为腑肺之言,乃一位施行德政、抚民济世的“父母官”,其心声的自然流露。

      桑林祷雨有续篇

      此处,简略追溯古代祈雨活动的历史,可能有助于对祈雨所含积极意义的发掘。国史关祷雨的记载,较早且较详的,要称商代成汤祷雨桑林故事。汉代淮南王刘安主编的《淮南子·主术训》曰:

      汤之时,七年旱,以身祷于桑林之际,而四海之云凑,千里之雨至。

      明代名臣张居正著《帝鉴·桑林祷雨》记述甚详。曰:

      商史纪:成汤时,岁久大旱。太史(史官兼 历官之长官)占(占兆)之,曰:“当以人祷(杀人祷神)。”汤曰:“吾所以请雨者,人也。若 必以人,吾请自当”。遂斋戒、剪发、断爪,素车白马,身婴(缠绕)白茅,以为牺牲。祷于桑林之野。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政令失度)?民失职欤(百姓失业)?官室崇欤(宫室奢侈)?女谒盛欤(宫女云集)?包苴行欤(贿赂风行)?谗夫昌欤(小人得志)?言未己,大雨,方数千里。

      成汤祷雨故事,虽带有神话色彩,却是古代国家政治生活的真实写照。更为重要的是,反映了古代开明帝君的民本观念,重民轻己,勇于自责的精神。故儒家将其列为“圣德芳规”,即帝王必须借滥、遵循的经典故事,成为整个古代的官场的一种道德精神,或可亦称之为“官德”,教育、激励作为社会精英的士族阶层,成为历史上贤臣循吏祷雨救灾,安民济世的精神力量。从宋代吾莆几位知军,及外任莆籍贤臣的祷雨与救灾事迹中,我们亦清楚地看到这种精神的延续和发扬。

      据周瑛、黄仲昭《兴化府志》记载:“宋政和七年(1117),(兴化军)岁大旱,知军詹时升忧惶无计,乃迎五百佛士于设厅(官署办公厅),而自为位于丽谯(高楼)之下,袍笏立烈日中,每位设一拜。忽阴云四合,而雨随至。”詹时升字志行,建阳(今属福建)人,大观四年(1110)以承议郎通判兴化军,后转知军。志称其“政尚简事,而切爱于民”。史家论其治行曰:“诚能格天,虽不迎佛士,亦自得雨,”颇有见地。窃以为,詹知军之诚,不只对佛、对天,更可贵的是对民忠诚,故能简政爱民。

      元代至正三年(1343),兴化军大旱。时任幕官经历(掌出纳文移)的李约,“徒步祷于龙湫,既得雨而归。病,遂趣(催促)家人具汤沐,正衣冠而坐,告其子曰:‘今日午吾逝矣’。时(李)约所乘马垂首下泪,若有怨思状。(李)约及期果卒”。显然是祷雨劳累而病卒,实是以身殉职。李约字审初,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志称其虽为小幕僚,“协理郡政,往往为民直冤”。可证李约是一位爱民之官。

      宋代永嘉(今属浙江)籍何絃,字文伯,于绍熙三年(1192)知兴化军。任上“凡雨旸祈祷,无不顺应。”志称何絃“处事机敏”每立政,审所先后,必使闾阎安集,奴隶走卒各得其所“。首先关注平民百姓及官府丁卒等社会弱势阶层利益。

      宋乾道九年(1173)兴化知军潘畤,字德鄜,浙江金华人。任上,“岁大旱,尝讯冤狱而出之,雨立至”。志称潘畤为人聪明强健,吏畏服之如神明。郡民嚚讼(奸诈好讼)潘畤“设科条以属吏,简易而严密,郡大治”。 潘畤任上还奏蠲前朝二色虚额钱及岁输丁米钱各千数万,“民大蒙其惠”。又筑洋城、陈坝斗门及木兰陂以灌溉田亩,迂饥荒,募客舟籴谷,平抑粮价,并修郡志。

      宋代莆籍建宁军节推卓先任上,岁亢旱,松溪、政和、建阳、浦城四邑,仰食下游客米,郡府却禁止米舟出城。卓先为民请命,争曰:“难道四邑不是建宁之民耶?”郡守由此看重他。

      明代莆田籍南康知府林仕敏任上,郡境蝗虫群集,仕敏率僚属罪己恳祷,翼日,蝗尽飞去。

      郡志记载上述几位郡臣与莆臣祈雨救灾事迹时,毫不例外地强调其安民善政,其论曰:“凡为政,要在与民同好恶而己”。可谓切中政理之肯棨。他们谒诚祈雨救旱,屡见奇应,既是天公作美,“神”力之佑,更是任上力行惠民之政,而为民信赖视致。而宋代莆郡在王安石变法推动下,兴建了以木兰陂为代表的一系列水利工程,兴利去害,防患于未然,更具有积极、重要意义。时至今日,仍发挥其调节作用,为民造福。明代涵江籍贵州左布政使黄琏,家乡诸村落土田岁常苦旱,特转告郡邑长官发民凿渠,由金墩抵雁沁数里,引木兰、延寿余水溉之,遂变硗瘠为膏腴,乡人德之。莆臣祈雨救灾之功,虽不可抹杀,但与这些旨在解决莆郡全局、长远的战略性治水举措相比,其功利是大相迥异的。清代名臣丁日昌奉命主编的《牧令书辑要》称,“政莫善于养民,养民莫大于水利”。对于水利工程,牧令须加高度关注。“陂(塘)之未成,吾目之所视、耳之所听、昼之所思,夜之所梦,咸在于此……,陂焉有不成者乎?”此论是颇有见地的。

      长使众生蒙利乐

      余研究祈古代官员祈雨事迹,并非为了猎奇求异,而是发现其中蕴藏着一个重要的、严肃的话题。综观诸多祈雨故事,主事官员的共同特点,一是与民共忧,二是勇于自责,三是守土尽职,归至一点,便是一个“民”字,怀为民之志,崇亲民之德,兴惠民之事,解苦民之忧,谒诚实践先贤倡导的“民本”精神。尽管祈雨背景及其效果各异,灵应亦罢,失验亦罢,其忧民之心、爱民之德昭昭可鉴。清代苏州光福寺有观音大士庙,祈雨最灵。祖藉莆田的名臣林则徐,巡抚三吴时,曾为之题联,其上联为“大慈悲能布福田,曰雨而雨,日旸而旸,祝率土丰穰,长使众生蒙利乐”,寄托其“长使众生蒙利乐”之志。古代贤臣循吏,面对自然灾害,不但与民同心同德,祈神保佑,更为可贵的是能反躬自省,改进政务,改善官民关系,激励民众团结一心,协力抗灾。而腐败的朝政及官吏,则脱离实际,高高在上,追求形式,兴师动众,往往使灾民雪上加霜。宋代名贤洪迈《容斋随笔·水旱祈祷》,记载其亲身经历,曰:

      乾道九年(1173)秋,赣、吉(今江西赣州、吉安)连雨暴涨。予守赣,方多备土囊,壅堵城门,以杜水入,凡二日乃退。而台符令祷雨,予格之不下,但据实报之。已而闻吉州于小厅设祈晴道场,大厅祈雨。问其故,郡守曰;“请霁者,本郡以淫潦为灾;而请雨者,朝旨也。”

      洪迈特引用一个民间笑话,讥讽神之“灵应”。谓两商人入神庙,其一陆行,欲晴,许赛以猪头;其一水行,欲雨,许赛羊头。神顾小鬼言:“晴干吃猪头,雨落吃羊头,有何不可!”洪迈认为,“海内雨旸之数(天象),郡异而县不同。为守为令,能以民事介心,必有知以时祷祈,不待上命也”。即因地、因时制宜,而不可循案故例,若生搬硬套,势必闹出笑话来。

      元代名臣张养浩,积其历官经历,著《牧民忠告》一书,被誉为古代“官经”。读书专立“祈祷”条目,指出:“凡有祈祷,不必劳众,斋居三日,以思忆愆:民有冤欤?已有脏欤?政事有未善欤?报国之心有未诚欤?无则如仪行事,有则必俟追改而后祷焉。夫动天地、感鬼神,非至诚不可。纤毫之匿未除,则彼此邈然矣”。请注意,他强调必先追改而后祷。与其说是以此示诚于神,毋宁视为诚信于民。他在“救荒”一节中,多次提出:“盖古人视民如子,天下未有子在难,而父母坐视不救之理也。呜呼!凡牧民者,其以古之人为法,庶无彼我之间哉!”“故凡居官,必先敢于负荷,而后可以有为。”可谓经验之谈也。

      明代名臣吕坤历任山西巡抚、按察使等职,官至刑部右侍郎。他积一生居官之得,撰《治道》等书,提出十条“居官经”指出:“第一要爱百姓。朝廷以赤子相付托,士民以父母相称谓。试看天下父母之于赤子是甚情怀,便知长民(为民之长官)的道理。”揭示祈雨救灾所弘扬的官德吏风和民本观念。牧民者须爱民,视民如子,这才是问题的本质。

      清代吾闽长乐籍江苏巡抚兼两江总督梁章钜所撰《楹联丛话》,收有一则祈雨坛联。明代天顺(明英宗朱祁镇)间,苏州亢旱,祈祷无验。有滑稽子为联语,悬之斋坛云:

      妖道恶僧,三令牌击退风云雷雨

      贪官污吏,九叩首拜出日月星辰

      此联针砭官场腐败恶风,可谓入木三分,一时传为笑谈。可见民心对贪官的憎恨甚于灾魔。

      清代清官林则徐,任湖广总督时,适大旱,米价昂贵,民有饥色。则徐倡官员捐俸籴粮,平价卖与百姓,并劝僚属量力捐款救灾。官员个个为难,以至贱卖粮米落空。于是,林则徐悬挂告牌,指示某日祈雨救旱,上自督抚、藩台(布政使)臬台(按察使),下至州县长官,依例于祭日前斋戒素食,以表其诚。祈雨之日,则徐步行至祭坛,各路官员接踵而来。拈香之后,地铺芦蓆,众官员依次列坐。骄阳当空,既不张伞,亦不设茶,众官难以忍耐。则徐曰:“我等平素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今日愿于诸君一起体会”。三柱香后,则徐命仆从抱来磁瓮,内装茶水。则徐与众官依次微饮而尽。稍倾,则徐与众官员大吐。则徐曰:“此物足以检验我等心肠矣!”起身逐一验看,并令侍从记录。但见众官员所吐全是腥荤厚味,独则徐吐素菜素饭。于是,则徐严励训曰:“如此为民请命,天心之不仁,实乃汝辈视民命如儿戏所致也!”众官员既愧且惧,唯恐则徐弹劾,于是尽力捐献,以平抑米价。

      林则徐借祈雨训导众官,并使粮荒得以缓解。可谓寓仁于术矣。余阅新编《莆田县志·大事记》,载宋绍兴十三年(1143),“(莆田)大水。民众以灾伤诉者一日数万户,知县高维正闭县衙不理,死者甚众。”如此恶行,与众多青史留名的爱民循吏,诸如为祈雨而忧劳病,以身殉职的王悦、陈丰、李约之义举,形同鲜明对照。此等昏官酷吏,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阮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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