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眼往事
乡下花儿多,不怎么招蜂引蝶,但龙眼花开的时候例外。春天到了,龙眼树先长新叶,旧叶子是青绿色的,新叶就从绿叶中冒出,紫红色的,远看去,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百花开始凋谢,龙眼树才开花,花很小,像农村妇女身上粗布衣服上的花纹,细细密密的,却每朵都分外清晰。龙眼花白白黄黄的,很好看。这季节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很多的蜜蜂,围着龙眼树盘旋地飞着,有时它们也嗡嗡地叫着,仿佛蜂鸣声里也有了甜味儿。
开花时,最怕阴雨绵绵,花开得不充分,果实就少。龙眼花掉得差不多了,龙眼树就挂果了,似乎花儿都化为小小的果了。农人在树的根部挖一圈小壕沟,给龙眼树浇灌粪水。那时没有化肥,病虫害也少。龙眼树靠天吃饭,农人能帮的就是以这样的形式给树增加一点营养。
龙眼挂果时,台风特别频繁,龙眼树枝繁叶茂,特别是根扎得深,枝干像老农一样孔武有力。它们不盲目往高处攀升,往深处和横向也一并用力,台风对龙眼的损害程度被降到最低限度。
农村分田包干到户,龙眼树还是生产队的,每年由队里的农人承包。承包者一般是队里的大姓人家,他们看守,才有威慑力。他们在墙上贴告示,白纸黑字,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偷一颗龙眼罚款五元。在乡下,以强欺弱似乎是一种潜规则,大姓人家,惹不起,圆圆的龙眼在树上看着我们,我们赶忙低头离开诱惑。有个顽劣的小伙伴还真偷摘了几颗,他父亲的争辩声和母亲的哭声,都没压过看守龙眼人的喊声,只好愤愤不平地交了那时不算小数目的罚款,然后关上门,狠狠地捶打了小伙伴一顿。
我们还是经常往龙眼树下走。农历八月龙眼成熟,一些性子急的龙眼会先逃脱枝头,掉落地上,我们觊觎的就是这些数量极少的龙眼落果。为了能捡到,小伙伴们经常起得很早,到龙眼树下逡巡,偶尔也有一两颗的收获。我们这些熊孩子不敢偷龙眼,但也有鬼主意,偷觑看守人走远了,我们摇晃龙眼树干,期待能有龙眼掉落。我们不能上树,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这样的摇晃只能是蚍蜉撼大树,几无所获。
吃不到龙眼果,但我们还是有事可做,就是捡龙眼核。当时供销社有个门店,专门收购废品等,龙眼核一斤大概几分钱,传说这些龙眼核是拿去制作酱油的,我不甚了了。我们这些乡下孩子的零用钱就是这样一粒一粒地捡起来的。先找一根铁线,掰成上宽下窄的篓子状,用小铁线封底,然后绑在一根小竹竿上,一种捡龙眼核的特制劳动工具就制成了。龙眼果采摘之后,茂密的叶子里总有一些遗珠,我们还用这特制的工具捡拾躲藏在叶子间的一两颗龙眼果。
那时龙眼很珍贵,有“南桂圆北人参”的说法,桂圆就是龙眼,因为龙眼成熟期是农历八月,也就是桂月,就有了这样的美称。莆仙地区的龙眼,叫“兴化桂圆”,果大肉厚,果肉如凝脂雪月,果核乌黑漆亮,如龙虎之目,入口清甜欲化,食用滋阴壮阳、益气补血。莆仙龙眼是响当当的名牌,一般都销往北方各大城市的,传说那时是按粒卖的。好的龙眼果,本地人舍不得吃,都留着焙制成龙眼干,卖往外地。我小时候看过生产队里承包者焙制龙眼干,先剪去果蒂,筛选颗粒比较均匀的龙眼果,放进一个竹片编成的摇篮状的大篓子里,吊放到火堆上,慢火轻烤。农人轻轻摇晃着篓子,仿佛摇着自己的孩子。
街上卖的龙眼一般是次品,不能焙制的,肉厚核小,水分多,个儿小,我们称它们为“酱粒子”,形容其小如酱粒。小时候,让我们口齿生津的是那些在收获后的果树找到的龙眼。数量极少,弥足珍贵,一两粒足可大快朵颐。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枫亭工作,枫亭是当时全国最大的龙眼干集散地,可惜那些商贩以泰国和越南的龙眼干冒充兴化桂圆,以次充好,结果砸了招牌,枫亭的龙眼贸易一蹶不振,“兴化桂圆”的招牌也受累蒙上风尘。这当然是另话了。
说起龙眼往事,我想向一棵龙眼树道歉。我家的宅基地是爷爷奶奶买的,父亲给旧屋翻新,建了两房一厅的房子后,就没地盖厨房了。屋后有一小片空地,但空地上有一棵生产队的龙眼树,我父亲因地制宜地建了一间低矮的小屋,本地人叫拖厝的,做厨房。房子前面被邻居遮住了光线,屋后又是这棵树遮天蔽日,厨房和正屋都很暗,小时候我迁怒于这棵龙眼树,听人说龙眼树吃了盐水,会很快枯萎的。我那时经常干的一件事就是泡点盐水,往树根上灌,其实那种以强欺弱的事儿我也这样干过。或许是树生命力大强盛了,或者盐水的作用太小,这棵老树依旧佝偻着身影,蓊蓊郁郁的,盘踞在我们的天空。最后还是家里付钱向生产队买了这棵树和小地盘。
现在厨房早已翻新,二哥盖了二层的水泥楼。但想起了这棵树,我突然有一种歉意萦绕不去。□王清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