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的审美愉悦——莆仙戏《叶李娘》微评
1998年,仙游县鲤声剧团演出了一出古装戏——《叶李娘》,这是着名编剧郑怀兴为莆仙戏名旦王少媛量身打造的;2000年,王少媛因扮演“叶李娘”一角,荣获第17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这也是莆仙戏演员迄今为止,在表演上获得的最高成就。
既然是为特定演员写戏,必定要充分发挥演员的表演潜力,郑怀兴改编了莆仙戏中旦角唱功做功最重的传统剧目《叶李娘》。叶李上书斥责权相贾似道,被判处死刑,妻子叶李娘刺血写本,愿代夫受刑,保住叶李性命,以延叶氏宗祧。原剧情节简单,只有四折,第一折叶李娘刺血写本,第二折叶李娘击鼓上本,第三折贾太后训斥贾似道,第四折叶李娘刑场获赦。在保持核心情节“代夫受刑”不变的前提下,剧作家进行了合情合理的补充完善:序幕叶李上书,第一场织锦思夫,第二场赴宴惹祸,第三场四处求告,第四场刺血写本,第五场击鼓上本,第六场牢中骂贼,第七场刑场自尽。
对于原剧,新剧的改编主要体现为对情节、人物与主题的改变。叶李娘为何要代夫受刑?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人物行为的动机若是没有解释清楚,观众必须会质疑情节的合理性。原剧只是单纯为了延续叶氏宗祧,新剧解释为夫妻感情深厚,她不忍心看着丈夫受刑,这样的情感处理,更能为当代观众接受。因此就有了第一场、第三场与第四场的构思。第一场叶李匆匆归家欲告知实情时,叶李娘误以为丈夫思家心切才回来,有意调侃,她越是欢喜,叶李越难开口,观众的心也就揪得越紧。特别是叶李娘堂兄奉贾似道之命,请叶李前往半闲堂赴宴,叶李娘不知前情,还劝叶李赴宴敷衍贾似道,却不知此乃鸿门宴,有去无回。得知叶李因言获罪,将被处死,叶李娘不顾脸面出处奔走谋营救,被恶犬吠,遭暴雨淋;营救无望,叶李娘夜缝寿衣,针针揪心,点点血泪。若没有这三场的铺垫与渲染,观众无法感知两人的真挚情感,又如何能理解叶李娘代夫受刑的刚烈?她刺血写本的本意,是为丈夫鸣冤,“皇上下诏求忠言,夫君上书何斩之?”但想到“皇上一向尊理学,倡导以孝治天下”,便试图以“留下叶李,为公公养老送终”为由,感动皇上。
不过,直至此时叶李娘对于叶李的认识,恐怕还不如观众全面。叶李究竟是何人?短短的序幕,简单勾勒出一位忧国忧民的太学生形象,也能迅速引观众入戏:叶李上书,会引来大祸吗?第三场赴宴惹祸,更是让观众理解了叶李:休怪叶李忘家室,欲正世风先正己。这样一位大丈夫,不能不让人钦敬!第六场贾似道探牢,叶李娘看了叶李的奏稿,听了堂兄的转述,才知道原来叶李“一介书生铁骨铮铮,所书所言皆为国,字字句句含赤诚”,才意识到“难得夫君品如玉,奴家呵护应兢兢”。在这一场,叶李娘的思想得到了升华,她已经超越了夫妻之情,在一个“大写的人”的精神层面上与叶李相遇了。这才有第七场刑场上夫妻相见之时,叶李“我上书陷天牢茕茕独立,叹人间正义有谁肯支持,忽闻你击鼓上本踩丹墀,顿给我送来温馨和慰藉”的感慨与抒发。不屈膝转眼失贤妻,屈膝认罪将为天下人不齿,叶李陷入了两难,此时此际,叶李娘猛然以头撞石柱而身亡,以她的死,保住了叶李的气节,也成就了自己的品格。勤劳善良、孝顺体贴、知书达理,这些美德,符合一般人对于贤妻的想像,叶李娘这个艺术形象的可贵之处,在于她所散发出的素朴而高贵的人性光环。
这样改编,改变了原剧中的人物命运,但使得人物的形象得以完整地塑造。这样改编,既保留了传统剧目的合理部分,又注重了对传统表演形式的继承和发扬。此剧集莆仙戏旦角表演之大成,织布、开门出路、击鼓鸣冤、刺血写本、负枷等科介,都集中到一个角色身上,除了序幕,七场戏场场都有叶李娘的身影,对演员来说,戏份异乎寻常地重。特别是第三场、第四场、第五场,几乎一气呵成,演员只有换装的间隙。第三场四处求告,急行、叩门、跪求、呼唤,舞台上没有写实的布景来提示不同的环境,演员运用丰富的步法如蹀步、碎步、摇步、雀步、云步等,时急时缓,时转时停,化凝固的舞台为流动,将有限的时空“走”出来,虚虚实实,虚实相生,诱导观众展开丰富的想象,在想象中随叶李娘辗转三家,求告四人。王少媛扣紧戏曲舞台表演的虚拟性、程式化等特性,将深刻的角色情感体验转化为丰富生动的语言动作和形体动作,而且游刃有余。第四场刺血写本,叶李娘连夜缝制寿衣,夫妻生离死别在际,她灯下独思量,悲痛欲绝,最终决定代夫受刑。这场独角戏中,王少媛一唱到底,情切切,声凄凉,泪盈盈,没有太多的形体动作,却深深地吸引了观众,打动了观众。其音色之美、音量之足、音域之宽,令人赞叹不已。
内容与形式,浑然一体,演员与角色,相互成就,时隔多年,重温此剧,仍不失初次观看的愉悦。作为当代观众,我们不必去深究历史上叶李是否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妻子,我们只感兴趣,叶李娘这样的舞台形象是否能令人感动、钦敬,让我们自己的心灵得以提升、净化。艺术的价值在于对人的影响,如果它不能使人的品性高贵并且增强其力量,则一无用处。(郑宜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