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螃蟹肥
秋的脚步如宋朝女子的三寸金莲,不疾不徐缓缓而来。每到秋天这个时候,在我的脑子里自然而然就会闪出“秋风吹,螃蟹肥”这一句谚语。这念想,随着渐浓的秋意,渐浓渐烈了起来。
我从小喜欢吃螃蟹。那红的膏,白的肉,吮吸着,咀嚼着,整个人都醉了。仿佛天下美味,除了螃蟹,再无二味。
只是喜欢归喜欢,却不容易吃到。这螃蟹,哪是想吃就能随便吃到的吗?要把想念的目光扯得悠长,从春天到夏天,夏天到秋天,天气转凉了,螃蟹长肥了,才能吃上。
吃螃蟹也有讲究,非鲜活的不可。最好是当天捉住当天煮。遇上要隔天烹饪,一定要用点水养着。否则,这螃蟹虽还活着,因脱离了其生长环境,多少已带点异味。谚语还说:鱼虾蟹鲎,未死先臭。指的也是这个理。
螃蟹有公母之分。母亲说,只要把螃蟹翻转,看它腹脐形状,便一清二楚。腹脐圆的,是母螃蟹,尖三角脐的,是公螃蟹。莆田还有一句谚语:“九月吃公(蟹),十月吃母(蟹)”,因为,九月的公螃蟹肉质结实,十月的母螃蟹红膏香甜。可小孩子吃螃蟹哪管这些!满脑子只有蟹肉的鲜美。公与母,圆形与尖三角,通通抛到一边去。
涵江面海,咸淡水交汇处,螃蟹特别多。每年秋天,母亲总能从市场上买回些肥螃蟹,煮给我吃。螃蟹可以清水煮,可以煮汤配干饭,也可以做蟹饭,甚至还可以用盐腌起来做“咸蟹”,老百姓对螃蟹吃法是多种多样的。而母亲煮螃蟹倒简单:往锅里倒点清水,将螃蟹整个洗净,随手甩进锅里,快速盖上锅盖,三两分钟过去,锅里的水温渐渐沸腾,里面已没了动静。待螃蟹浑身红透,算是完全煮熟。端上餐桌,掀开橙黄的蟹壳,去掉两边嫩白的蟹腮,轻轻咬上一口,那鲜美嫩滑的滋味,直上心头。
我喜欢吃螃蟹,但原先却不敢捉它们,怕它们那双锐利的蟹钳。可记忆中,还是有过一回捉螃蟹的经历,那是被母亲“逼上梁山”的结果,与勇敢扯不上半点边。
那年秋天,母亲把螃蟹买回来,刚刚给它们松绑,恰巧顶巷梅婶嫲病危急着往厅前抬,来不及煮。那几只螃蟹,不知何时,纷纷争着往盆外爬去。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我看着心急,很想把它们全捉回水盆。可刚把手伸出,一看见它们那对锋利的蟹钳子,又闪电般把手缩了回来。见我犹豫,这充满灵性的小生物,好像已窥探到了我的软弱,一改原先的试探,果断往门外爬去。我担心这到手的美味“付诸东流”,情急之下,直叫母亲。母亲刚回到巷道口,听见我惊慌失措的喊叫,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见我竟是为了几只逃跑的螃蟹,不由苦笑着,直说我胆小。幸好,母亲是勇敢的。清楚记得,母亲那时张开有力的右手,看准螃蟹,用大拇指和食指准准按住蟹壳两端,一提一甩,几只螃蟹乖乖回到了盆中。剩下一只小个子螃蟹,母亲叫我学她的样,把它捉回来。我愣是不敢动。母亲说,你喜欢吃螃蟹,又不敢捉它,以后你想吃,谁帮你弄?总靠母亲,母亲会老会死的呀。
我终是经不起母亲的“软硬兼施”,咬紧牙关,颤巍巍地学着她的样子捉螃蟹。当我把手伸向那只小螃蟹时,它似乎对我产生了畏惧,竟不敢有丝毫多余动作,束手就擒。
打那以后,因有了这一次的小心尝试,我总算不再畏惧捉螃蟹了。第二天的晚上,听大人说溪边浅滩有螃蟹出没,夜里还喜欢出来“吃露水”。在手电筒还没有进村的年代里,我就把自己家里一根晾衣服的破竹竿,砸个四分五裂,揣一盒火柴,包一团稻草,再找几个小伙伴,兴冲冲地赶到溪边,沿着溪岸“照螃蟹”,螃蟹的颜色与溪底的石头和泥土很接近,尽管蟹色迷人,还是被我们一照一个准,然后一只一只逮了上来。这天晚上我一口气捉了六只螃蟹,最大的一只有一尺长,大人说那叫“尺蟹”,都是我按母亲教给我的办法去捉的。
接下来,我有空就去溪边寻找螃蟹的“行踪”。有一次,我用马尾草绑青蛙的办法,到溪边水下的大石头旁,或者泥洞口去“引蟹出洞”,果然,诱出了螃蟹……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能隔三差五地吃上新鲜的蟹味,经常引起邻居们刮目相看。
斗转星移,眨眼间,几十年已成为过去。我对螃蟹的喜爱,依然如昨。前几天,在一个秋意渐浓的傍晚,和朋友去海边玩。晚饭时,我点了一盘螃蟹,一瓶红酒。螃蟹肉很肥厚,蟹膏也多。朋友说:“咱们老了,吃螃蟹怕嘌呤高”。我开玩笑地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想起儿时,想吃都吃不上……”在我的鼓动下,朋友的思想终于“解放”。我们边吃边聊,话题总是离不开螃蟹。吃着吃着,总觉得没有母亲煮的鲜美。朋友说:“你母亲又不是厨师,能比人家饭馆里煮的好吃?分明是你的恋母情结在作怪!”朋友这简单的几句话,却把我的黯然扯了出来。
“你喜欢吃螃蟹,又不敢捉它,以后你想吃,谁帮你弄?总靠母亲,母亲会老会死的呀。”心一酸,我眼里已蒙上了一层雾。仿佛母亲的戏言还是昨天,咋这么就成了真?蔡柔远